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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1 章

念及裴悉有过低血糖晕倒的前例, 尽管出门前已经吃过早饭,贺楚洲还是在回去之前另外帮他买了一杯奶茶。

和上次一样的配置,柠檬椰果爆珠, 全糖,常温。

到家也不肯让裴悉动一点手, 自己把猫砂盆放好, 猫砂倒好, 然后是猫粮猫窝猫玩具猫爬架……

小猫胆子比他们想象中大, 来到全新的环境没有东躲西藏,东闻闻西嗅嗅,喝了两口水吃了几口粮,很自觉地钻进了猫窝准备睡觉。

乖得好像知道这里是他的新家。

贺楚洲把东西都收拾好了才放贺星星出来, 怕它太大个吓到小猫,在一猫一狗的首次会晤中全程蹲守在旁边,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没想到一切都比想象中顺利太多。

小猫不怕狗,在贺星星将狗鼻子凑到它面前时喵喵叫了两声, 用自己的小粉鼻去轻轻碰了碰,然后就翻仰肚皮玩了起来。

贺星星一直很喜欢小猫,见它爹竟然带回来一只,高兴得不得了,把整颗狗脑袋都搁进了猫窝随小猫玩, 自己就趴在地上,尾巴在屁股后摇成螺旋桨。

“谁说的二胎家庭不和睦, 看看这都和睦成什么样子了。”

贺楚洲得意地摸摸贺星星的脑袋, 又伸出一只手指逗小猫玩。

等裴悉也走过来蹲下围观, 他转过头笑道:“给小白起个名字?”

裴悉疑惑:“小白?”www.ataier.cn 绵忘灵小说网

贺楚洲指指小猫:“喏。”

裴悉沉默片刻:“你不是都已经起好了么?”

“我什么时候……”

贺楚洲反应过来,被自己蠢笑:“这个不算, 我就随口一喊,小白也太随便了,你给它起个不随便的。”

不随便的……

裴悉看着正玩得起劲的小猫,又看看甘之如饴充当着猫玩具的贺星星,心头微动,轻声:“叫裴月亮吧。”

“裴……月亮?”

贺楚洲重复了一遍,总感觉有点奇怪,又随便又不随便的,说不上来。

“有什么讲究吗?”他问裴悉。

裴悉平静反问:“贺星星这个名字有什么讲究?”

“没讲究啊,就我姓贺,加上接他回来那天晚上星星格外多——”

贺楚洲说完,忽然就悟了。

星星月亮,不是正好凑一对?

尽管知道裴悉没那方面意思,多半只是图个对称顺嘴一说,但不耽误他为这个名字拍案叫绝。

一个姓贺一个姓裴,一个星星一个月亮,还是他暗恋的人亲口取的,没有比这更好的兆头了。

“行。”他暗戳戳美滋滋,挠挠小猫肚子:“以后就叫你小月亮了。”

小月亮喵呜一声,四脚朝天抱住他的手指啃着玩,完美露出一张粉色小嘴和四只粉色爪垫。

贺楚洲一个只养过傻狗的人哪见过这阵仗,大呼可爱,掏出手机咔咔一顿拍。

裴悉在旁边安静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我今天看见我们的微信头像都换了,是昨天换的么?”

“是啊,昨天回来的时候——”

贺楚洲话音顿消,拍照的动作也跟着僵住,短短两秒脸上神色已经变了好几变。

裴悉几乎能猜到他现在的心理活动,压下几欲上扬的嘴角,语气淡淡:“从哪里回来,我们出门了?”

贺楚洲没声,估计是一边在悔恨怎么忘了还有头像这茬,一边飞速转动大脑想着怎么蒙混过关。

裴悉不给他时间,扔出最后一道惊雷:“看照片,我们是不是去了海洋馆?”

“嗯?没有啊。”

贺楚洲已经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一百遍,但面上分毫不显,从容收起手机:“我对这种小朋友喜欢的地方一向没什么兴趣,难道你会想去?”

他清楚裴悉的性格,知道他一定会否认,然后他就可以顺着往下接道既然他们都不想去,又怎么会——

“想。”裴悉说。

贺楚洲:“……”

贺楚洲:“………”

眼见某人cpu都快烧干了,裴悉眼底闪过笑意,终于大发慈悲放过他:“开个玩笑,我没有想去。”

贺楚洲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清咳一声,拿出原本准备好的说辞:“看,我们都没兴趣,又怎么会特意跑去拍个照。”

裴悉点点头正欲配合,手机忽然响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笑意随之敛去。

贺楚洲等着裴悉从阳台接电话回来,看他脸色不太对,猜测道:“你爸?”

裴悉嗯了一声,长睫遮住的眼底神色不明:“他已经回国了,说是有事找我,让我今晚回去吃顿饭,”

裴岩松一家住在江上游的半山别墅,和贺楚洲家一个南一个西,过去几乎要绕小半个琬城。

出发时贺楚洲提出要送他,被他拒绝了,他今晚不一定回来,贺楚洲送他过去又要自己再开回家,太浪费时间。

况且他家的情况,实在不方便邀请贺楚洲进去做客,想必裴岩松也不会欢迎,他不想让贺楚洲因为他看任何人脸色。

近一个小时后,车子驶下绕城高速,顺着沥青大道一路上山,在日落前抵达目的地。

佣人早已等候在门口迎接,见他来了,将大门打开放他将车子开进园区停好,一路送他进入主屋。

他很久没回来了。

以往就是偶尔被叫回来也不会久留,毕竟从高中被送走那天起,这里对他来说就不再是家了。

从正门进去,踏进玄关的同时,他抬头和客厅中央唯一站着的那个人四目相对。

男生穿着浅色居家服,身形清瘦,手里端着一杯尚且在冒着热气的水,热气后的一张脸被氤氲得有些模糊,但依旧可见脸色苍白,表情生硬。

几年没有见面,裴臻除了比他记忆中更高了些,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看向他的眼神还是这么让人讨厌。

不清楚裴臻现在什么情况,是经过了允许还是自己做主跑下来跟他偶遇,又或者据说已经控制住的病情还有没有突然复发的可能。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等着对方先做出反应。

他不动,裴臻也不动,就这么站在客厅直勾勾看着他,像是入了神,不知道是想做什么。

僵持的局面在姜婷从后花园进来后被打破。

她先是客气地跟裴悉裴悉打了声招呼,打完发现裴臻竟然也在客厅,顿时多了一丝紧张:“小臻你怎么下来了?不是让你先在房间看书不要乱走吗?”

她顾不了和裴悉客套,赶紧快步上前拉住裴臻,半哄半拉地把人拽上二楼,房间门一关,将两个不该见面的人隔绝。

看来对所谓“病情稳定”持不信任态度的不止他一个。

他脱下外套随意搭在手腕,走进客厅两步,楼上再次传来开门声。

不过这次不是姜婷,而是从书房出来的裴岩松。

“到了?”他站在二楼栏杆前俯视他:“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裴悉:“刚到。”

裴岩松:“路上堵车?”

裴悉:“有一些。”

裴岩松嗯了声:“上来吧。”

裴悉上到二楼,书房的门为他虚掩着,他推开走进去,在裴岩松对面的位置坐下。

书桌上只摆了一台笔记本,高度不足以遮挡视线。

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裴悉可以清晰看见裴岩松两鬓的斑白,以及眉宇间积累已久的疲倦。

看来刚结束的这趟异国之旅并没有那么顺心。

“这段时间工作进展怎么样?”

父子间的谈话,裴岩松照旧用工作打开话题。

裴悉:“一切顺利。”

裴岩松:“听说江边那块地皮没能从张先生手上拿下?”

裴悉:“张先生目前在国外,总要等他先回来才好谈。”

裴岩松点点头,又道:“前段时间我生日时没来得及赶回来,今天正好补上,我们一家人也许久没有聚过了。”

裴悉点点头,并不觉得裴岩松特意让他回来一趟只为了说这些。

果不其然,裴岩松下一句就单刀直入问:“你这段时间和贺氏那位贺总是不是走得很近?”

裴悉不答反问:“怎么了?”

裴岩松叹口气:“你也知道你弟弟最近这段时间一直在申请学校,但是结果并不顺利,先是被圣保罗大学以面试成绩不过关拒绝,后面陆续几个学校也都在以各种理由拒绝。”

这一点让裴悉感到意外。

裴臻申请学校他知道,裴岩松动用各处资源人脉帮忙的事他也知道。

本以为一个入学资格应该不在话下,没想到现实与预期不符,竟然这样坎坷不断。

但他不确定裴岩松的意思。

毕竟上一次通话时,裴岩松还言之凿凿让他和贺楚洲保持距离,话里话外都是对贺楚洲的轻视:“您是想让贺楚洲帮忙?”

“是。”裴岩松毫不避讳:“他早年一直在国外念书,应该积累了不少这方面人脉,加上贺氏本身就有涵盖不少外资教育行业,如果他能出面帮忙,事情一定简单很多。”

果然如此。

裴悉突然无比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同意让贺楚洲送他过来。

一边贬低看不起,一边又想求人帮忙,裴岩松对待贺楚洲的幅态度让他不由心生烦躁。

“您想多了,我跟他不熟。”

他平静地矢口否认:“自从上次您让我跟他保持距离,我和他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

“真的?”裴岩松眯了眯眼,有些半信半疑。

裴悉:“是,您要是想求他帮忙,可以亲自向他开口,但如果拿不出十足的诚意,或许希望会更渺茫。”

裴岩松皱了皱眉:“什么?”

裴悉:“就像您说的,生意场上谁也不是不图回报的大善人,没义务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浪费人情浪费时间。”

在他说完这句后,书房彻底安静下来。

裴岩松没有立刻开口,只是用审视的目光紧盯着他,眼神也比较刚才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并不清澈的眼底似有似无透着冷冽。

裴悉任他打量,态度不卑不亢

半晌,裴岩松终于沉沉开口:“你是不是不愿意帮你弟弟?你记恨他?”

裴悉:“我帮不了。”

裴岩松:“是不是我把你教得太好,又把你捧得太高,让你已经忘记自己的责任了?”

裴悉迎上他的目光,第一次在谈及这个话题时直白袒露自己的立场:“照顾他是你们的责任,从来不是我的。”

“怎么不是你的?”

裴岩松拔高声音,带上一贯上位者的威压:“我给你最好的教育,培养你成才,又将辛苦打拼下来的一切都交给了你,让你坐享其成,你以为都是为了什么?”

“裴悉,我将你推上高位,给你最大的权势,让你成为这个家的顶梁柱,现在你告诉我你没有责任,这是你该说的话?”

裴悉忽地愣住,像是终于在这一刻意识到什么,一股凉意从脚底迅速蔓延到全身。

他紧紧盯着裴岩松,喉咙艰难挤压出低哑的声音:“您这是,什么意思?”

裴岩松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现在是有求于人,不能以这样的状态和儿子沟通。

于是抬起手揉着鼻梁,将心情短暂平复后再次开口:“你弟弟的情况你也很清楚,他的病也许一辈子都不能好,一辈子都离不开人照顾。”

“我和你姜姨总有年迈离开的那天,到时候你们兄弟俩就是彼此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亲人之间互相照顾,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事么?”

“小臻年纪小,也样样不如你,就算没有生病,他也注定成不了管理公司的那块料,继承不了什么,也没办法像你一样独当一面照顾好自己。”

“所以我尽最大的努力栽培你,让你变得这么优秀强大,不仅仅是因为信任,更是因为你是家里的希望,你可以在这个位置上做得很好,但是你弟弟不行,他只能依靠你。”

裴岩松从来不清楚自己是一个多么糟糕的父亲。

他不会反省,更没有办法共情此刻如坠冰窖浑身冰凉的裴悉,满心只有自以为是到让人作呕的大道理。

“你既然接替了我的位置,自然就要承担起我的责任,承担起照顾弟弟的责任,你和小臻是亲兄弟,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该有仇恨。”

“我把公司所有都给了你,但不代表那些就都是你的,小臻需要你,他的份,都会在往后的日子里从你这里慢慢拿去。”

“哥,怎么就你一个人啊?”

贺霭月趁着客厅热闹的功夫偷溜到阳台:“裴哥呢?怎么不带裴哥一起回来吃饭?”

“你裴哥今晚也回家。”

贺楚洲心不在焉应着贺霭月,手臂撑在阳台,手机拿在手里翻来覆去转,犹豫要不要打个电话过去问问情况。

他总担心裴悉回去会挨欺负。

可是用什么立场打?

人家在怎么说也是回家和家人团聚,他一个外人,在这里担心别人回家的事,怎么看都不合适。

万一再让裴悉觉得他多管闲事……

“唉。”他长长叹了口气。

贺霭月看得直乐:“干嘛啊,这才分开多久,就想得肠子都青啦?”

贺楚洲皮笑肉不笑:“两个钟头了还不够久?”

“哇塞两个钟头了!那真是好久好久啊。”贺霭月故作夸张:“我试卷都能做完一套了天呐!”

贺楚洲扣着她脑袋让她别烦一边去。

贺霭月挥开他的手,就不走:“这么舍不得,刚才干嘛不干脆跟着裴哥一起回去?”

贺楚洲自嘲地哼笑:“没名没份,我倒是想。”

没名没份?

贺霭月瞪大眼:“合着你们俩的事还瞒着裴哥家长啊?”

贺楚洲扯了扯嘴角正想说话,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贺霭月就见他哥看了眼备注,表情从没精打采迅速到春光满面,可下一秒又笑容敛尽,面色沉沉。

等人挂了电话,赶忙问:“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可?”

贺楚洲:“我出去一趟,晚上不一定还回来,你一会儿跟妈说一声。”

贺霭月:“啊?你去哪儿?”

贺楚洲已经拿上外套步履匆匆往外走:“去接你裴哥。”

第 52 章

裴悉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给贺楚洲打电话, 不应该让他立刻过来接自己,不应该让他在这个时候露面。

可是他没办法。

他全身的骨骼都被夹霜带雪的凛风浸透,布满裂痕, 失去知觉,脆弱得快要支撑不住他身体的重量。

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强烈地渴望能有个人守着他, 能不问一切地偏袒他, 能始终坚定站在他这边。

裴岩松已经出去了。

他独自在书房不知坐了多久, 直到楼下传来动静, 手机同时被一则信息点亮:

【我到了,快下来。】

如梦初醒,他拿起手机快速跑下楼,贺楚洲就站在玄关处, 神色紧绷的一张脸在看见他完好无损后才稍稍放松。

姜婷握着裴臻的肩膀局促地立在沙发旁,一脸希冀地看着门口的人,不明就的她还以为贺楚洲是为裴臻入学资格的事被叫过来帮忙的。

裴岩松则是在距离门口更近的地方,只是从脸色来看, 已经结束的寒暄似海不太成功。

裴悉从旁经过,裴岩松的目光便落在了他身上,看着他走近贺楚洲,到贺楚洲神态关切地低声跟他说话,脸色比方才又难看两分。

但怎么说也是在名利场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 他很快控制住情绪整理好表情,平静问:“贺总来找裴悉?时间正好, 要不要赏脸留下吃个晚饭?”

贺楚洲握住裴悉冰凉的手, 眉心紧拧, 又在听见裴岩松的声音时腾起一抹厌烦,连最后客套的耐心也消失殆尽。

“赶时间, 就不赏了。”

他朝向裴岩松扯起嘴角,眼底却笑意全无:“你们一家人慢慢吃,我们就不掺合了。”

姜婷这才意识到贺楚洲不是来帮忙的,迫于没有话语权不敢开口,只能急切地看向裴岩松,期盼丈夫能把人留住。

裴岩松听出贺楚洲话里话外的讥讽,见两人要走,脸色再次黑下来,却不是对贺楚洲,而是对裴悉:“裴悉,你不是说你和贺总不熟吗?”

贺楚洲脚步一顿,偏头看向裴悉。

后者直接转过头,冷声反问:“不说不熟,难道真答应你为了裴臻去找他帮忙?裴臻他配吗?”

裴岩松没料到他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简直到了难听的地步。

身为父亲的威严受到挑衅,他彻底被激怒:“裴悉,注意你的态度!”

“不管注不注意,我也只有这个态度了。”

也许是裴岩松的话让他彻底清醒,也许是贺楚洲的到来让他感觉自己不是孤军作战,又或者两者皆有。

时至今日,他不想,也没有必要再委屈自己去讨好面前这个人了。

“我说过了,你的责任不是我的责任,我讨厌裴臻,讨厌到连看都不想看见他,更不可能照你的意思去负责他后半生。”

“既然裴氏不全是我的,那么哪些该分给裴臻现在就可以说清楚,我没有时间没有闲心跟他往来打交道,没有耐心等着他从我这里慢慢来。”

姜婷从未见过这样的裴悉,好像解开了一道一直以来的束缚,将全身的软刺都冲他们竖了起来。

从呆愣中反应过来的瞬间,她惊慌地想要把裴臻拉走。

可裴臻就像在原地生了根,一直直勾勾盯着裴悉的方向不肯离开。

姜婷没办法,着急之下只能用手捂住他的耳朵,生怕他会被裴悉的话激得病情复发。

裴悉没心思管裴臻,迎着裴岩松气急败坏的目光,一字一顿:“别把栽培我说得多伟大,也不必急于邀功,我们心知肚明,不过是投资利用罢了。”

“从小到大,除了要听话,你没有亲自教过我什么,我能有今天的优秀,都是我吃尽苦头换来的,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我比裴臻优秀不是他可以名正言顺拖累我的理由,说到底你也不过只是我生物学意义上一位不合格的父亲,早就没资格来命令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不出意外这里我以后不会再来了,我的房间也不必再留着,东西都可以趁早扔了。”

“至于裴氏,既然坐在这个位置,我就会负起责,对你也会尽到我的义务,至于其他任何东西,都跟我无关。”

入夜又下起小雨,无视裴岩松气急败坏的暴喝从别墅离开,踩上门口湿漉的台阶,裴悉有一阵恍惚。

同样的雨天,同样没有归期的离开,所有画面都是那么熟悉。

不同的是,这次他不再是被抛弃的一方,也不再是一个人了。

姜婷的尖叫在雨夜中显得分外刺耳,伴随着凌乱急促的脚步声,裴悉回过头,视线越过伞檐看见不远处的裴臻。

手上没有欲意砸向他的瓷瓶,也没有咬牙切齿的诅咒叫嚣,裴臻顶着雨丝阴沉又固执地望着他,瞳孔黝黑,看起来像一个极度渴望倾诉的哑巴。

裴悉漠然的眼神没有波动,也没有说话。

姜婷追出来想要把裴臻拉回去,裴臻却在被碰到时毫不犹豫甩开她的手,甚至冒着雨走往前继续走了几步。

直至肩膀被几根手指虚虚抵住。

贺楚洲冷眼垂目,懒洋洋掀唇吐出一句“别再靠近他”,旋即不轻不重推了一把,搂着裴悉肩膀转身离开。

裴臻怔住,急促呼吸着,望着两道身影渐行渐远,彻底消失在雨夜。

“你知道他跟我说了什么吗?”

车里开着灯,空调驱散他们从外面带上车的潮湿寒冷。

裴悉坐在副驾,看着雨刮器一下一下,机械卖力地刮着挡风玻璃上的雨水。

“他说,因为裴臻不够聪明,需要一直有人照顾,所以才对我那么严格,想让我负担起所有,好为裴臻遮风挡雨。”

“难怪从小我有一点做得不完美就会挨他痛骂,而裴臻只是做到及格线上就能受到夸赞。”

“同样窒息的生活我受的了,裴臻不行,就是裴臻脆弱只能被保护,而我活该忍受痛苦为他铺路,为他的不能自理保驾护航。”

太可笑了。

他说到这里,甚至忍不住扯起嘴角:“我之前竟然会觉得他对我严苛,把裴氏上下都交给我,是因为在他眼里我跟裴臻终归是不一样的。”

事实证明确实是不一样。

就是没想到是这样的不一样。

原来在裴岩松眼里,他不仅是婚姻失败的象征品,更是他们所谓幸福结晶的牺牲品,是裴臻不费吹灰之力享受一切的垫脚石。

“也许是我误会自己了。”

“裴臻把姜婷给他的苦难怪罪到我身上,我何尝不是跟他一样,一直把矛头指向他,选择性忽视到底是谁造成了这样畸形的局面。”

“也许在那个家里,我讨厌的从来不止裴臻一个。”

难过吗?

其实还好,更多的是觉得失望,悲哀,觉得没办法面对曾经在逆境中也卑微怀揣期望的自己。

甚至在裴岩松将他最后一点亲情也消磨殆尽之后,他仿佛脱下了某道枷锁,整个人都轻松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身体里某个地方被掏空,又下了一场没有预料的大雪,白茫茫覆盖住一切,让他无所适从,又无迹可寻。

雨没有变大,车外的一切却都在一瞬间变得更加模糊。

裴悉的思维被困在这场大雪里,等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有些难堪地闭上眼想要躲避时,车厢里的灯忽然被关掉了。

车厢里陷入黑暗,完美藏住他在这一刻想要隐藏的一切。

“没事,讨厌就不回去了。”

昏暗的光线里,贺楚洲仍旧是那副轻松的语调,好像一切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也不稀罕他们一顿饭,又不是吃不起。”

他将一只抱枕从后座拎过来,软绵绵一团塞给裴悉,将无形无声的安抚穿递给他。

“其实我妈今晚也让我回去吃饭来着,要不,你跟我一起?”

贺霭月从收到消息就在门口守着了。

听见外面传来动静,她立刻拉开门,看见裴悉亮眼放光,扑过去一把抱住:“裴哥裴哥好久不见!”

“久什么久,前几天才吃过饭。”

贺楚洲冷酷无情地把她从裴悉身上拎开:“跟妈说了吗?”

贺霭月比了个“一切ok”的手势:“老妹办事你放心,裴哥别紧张,楚女士只跟伯伯他们说我哥今晚带个朋友回来吃饭,没说你们在谈恋爱,不用紧张!”

裴悉答应贺楚洲来的时候根本没想到这些,贺楚洲都帮他考虑到了。

进门之前,贺楚洲最后偷偷捏了捏他的手,低声安慰:“别怕,不是什么家庭聚会,只是我二伯他们今天在鱼塘钓了条大鱼,过来找我爸庆祝下而已。”

裴悉虽然不理解钓到一条鱼有什么好庆祝的,但还是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客厅里高谈阔论的话题果然都是围绕一条鱼,贺楚洲跟他们打了个招呼,简单介绍后就直接搂着人肩膀从旁边过去了。

贺父和几个兄弟长得很像,初见多少有点难以分辨,但裴悉还是第一眼就把人认了出来。

原因无他,几个人里,只有一个在他经过时将手背在身后,偷偷跟他又打了一遍打招呼。

让他错愕之际,忍不住轻轻弯了弯唇。

楚女士很快从厨房出来了。

她当然不用亲自做饭,只是在里面安排一些菜式,听见裴悉来了,满面喜色出来接人。

“心心来啦,啧,手怎么这么冰?外面很冷是吗,一会儿阿姨给你拿个热毛巾暖一暖。”

“忙到现在饿了吧,晚饭马上就好了,听楚洲说你喜欢吃糖醋鱼,阿姨特地让人准备了一份,用的你伯伯新鲜钓上来的草鱼,一会儿多尝尝。”

被楚月兰握住双手,裴悉垂眸眨了眨眼,终于感受到几近失温的身体正在慢慢回温。

隔断另一边的小客厅,除了刚抱一大堆零食出来的贺霭月,还有一个蹲在茶几前苦哈哈做作业的小女孩儿,一个在旁边辅导到头冒青筋的云迹。

“我教你怎么种苹果,你非要问我为什么不种梨,我教你怎么摘苹果,你非要问我怎么不干脆直接从树上啃嘴里,主打一个叛逆是吧?!”

“好了好了知道你也不会了,小声一点耳朵要聋了。”

“我不会?我堂堂常青藤高材生不会你一道小学题?薯片给我放下,题没做完吃什么吃!”

“薯片都没吃做什么题……”

小女孩抱怨着抬起头,一眼看见裴悉,嘴巴惊讶地张成一个o。

“干嘛,看见鬼了?”云迹跟着她抬头,紧接着露出了跟她一模一样的表情:“o!”

贺楚洲一手搭在裴悉肩膀,跟他介绍:“我堂妹贺小惠,和我表弟云迹,也是我助理,你应该见过。”

裴悉不免一愣:“你助理是你表弟?”

贺楚洲:“啊,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正好他专业对口,能力还行。”

裴悉:“……”

……他曾经竟然会一度把这位专业对口能力还行的表弟,当作他的假想敌。

“裴哥裴哥,快来坐啊。”

贺霭月兴高采烈拍拍身边的空位:“上八位,招待贵客专用。”

贺小惠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裴悉,然后转向云迹,一本正经:“这个

家里总算来个对我口味的了。”

说完头上就挨了一敲。

贺霭月:“瞎讲什么,认真做题,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样,别装大人说话。”

裴悉被贺楚洲带着在沙发坐下。

四周灯火通明,谈闹四起。

这里跟他刚才离开的地方似乎很像,又似乎完全不一样。

贺小惠捂着脑袋委屈巴巴,但云迹这会儿没空管她了,飞速挤到贺霭月旁边小声震惊:“这就是你哥说要带回来吃饭的那朋友?”

贺霭月:“啊。”

云迹:“普通朋友??”

贺霭月:“啊。”

“woc。”云迹小声喃喃感慨:“真牛啊,顶风作案,你哥胆真大……”

贺霭月:“你说什么?不是你怎么这么惊讶?你是我哥助理,不应该认识裴哥吗?不知道他们是朋友吗?”

“阿对,他们确实是朋友,哈哈,但是……”

云迹没能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因为他又看见一个令人震撼的场景——

他表哥竟然当着楚女士的面用热毛巾亲自帮裴悉擦手?

真不怕被发现吗?

姑妈平时那么聪明,怎么今天都被秀脸上了还一点没察觉?

不是,贺霭月不总号称博览群书,这都舞到面前了也没发觉不对劲?

“这有什么?”

作为一个称职的妹妹,贺霭月当然要义不容辞装瞎:“好朋友牵个手而已,你清朝人,这么大惊小怪。”

云迹:“……”

ok,fine。

吃饭时云迹特意占了贺楚洲右手边的位置,压地声音:“表哥你让我帮你瞒着,自己居然直接把人带回来了,不怕露馅啊?”

贺楚洲帮裴悉夹了块排骨,轻描淡写:“只要你闭嘴没人会发现。”

云迹看看裴悉碗里堆到快放不下的菜,再看看桌子底下他表哥一直握着裴悉的手,生怕被人抢了似的,嘴角抽搐。

怎么感觉满桌子就他一个人长了眼睛?

贺楚洲:“你不是还有工作没做完,吃完赶紧走。”

云迹翻个白眼掏出手机:“不慌,让我跟你男朋友加个微信。”

贺楚洲:“?”

“迟早有用。”

云迹笑嘻嘻打开二维码越过贺楚洲递到裴悉面前,加上之后立刻擦嘴起身:“我还有工作得先走,姑爷姑妈叔叔表哥吃好喝好,拜拜。”

楚月兰让他路上开车小心,又给裴悉盛了一碗汤:“来,心心,天凉就是喝点汤暖暖。”

一边说着,一边把离裴悉稍远些的大菜全换到了他面前。

贺楚洲趁着贺霭月跟裴悉讲段子逗他开心的功夫独自去了趟阳台,拨通裴岩松的电话。

电话那头裴岩松的声音还带着未散的怒意,生冷刺耳。

贺楚洲也不在意,望着夜色笼罩的花园直截了当问:“裴先生是想让我在你小儿子入学的事情上帮点忙?”

“也不是不行,只要您这段时间别来烦裴悉,我可以考虑。”

“是需要冷静一下。”

“不,我指的是您,不是裴悉。”

……

忽悠完裴岩松,他嘲讽地掀了掀唇,收起手机准备回去,没想到一转身,就看见裴悉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脚步一顿,旋即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笑道:“怎么过来了,吃饱了?”

裴悉嗯了一声,看样子像是没来得及听见什么。

贺楚洲暗自松了口气,往餐厅方向看了眼,估摸着:“我估计还得去陪一圈才跑得掉,要不你先回我房间休息?”

几分钟后,贺楚洲一个人回到餐桌上。

贺霭月问:“我裴哥呢?”

贺楚洲:“累了,休息去了。”

听罢贺霭月还没说话,贺小惠就唉了一声:“我还没跟帅哥合影呢。”

“才几岁就整天帅哥帅哥的,放心,以后有的是机会。”

楚月兰捏捏贺小惠的胖脸,看向贺楚洲:“心心今晚心情不太好的样子,是不是你又惹人不高兴了?”

贺楚洲:“没,应该只是因为一些家里的琐事。”

楚月兰了然:“跟家里人吵架了?”

贺楚洲:“算是吧。”

楚月兰:“难怪,那你赶紧吃,吃完回去陪心心,别让他一个人呆着。”

正好他二伯端着酒杯乐呵呵瞄过来了,贺楚洲干脆利落把面前一杯一口解决:“知道。”

贺楚洲几个伯伯人都挺好,就是有个共同的缺点,酒桶成精,还总爱拉着小辈作陪。

贺楚洲从小深受其害,不过靠着脑袋好使,酒量没涨,打太极的功夫倒是练得炉火纯青,平常一杯酒应付十来圈不在话下。

但今天成了例外。

满上一杯谁来都干,一点不含糊,干脆得把几个长辈看得一愣一愣,一群老头实在不好意思轮番灌个小的,很快松口放了人。

贺楚洲按着眉心缓了会儿,起身准备上楼。

这架势贺霭月一看就知道他醉一半了,被楚女士使了个眼色,默默搁下筷子追上去去扶人。

当然不忘吐槽:“不会吧不会吧,裴哥第一次来家里做客不会还要照顾你个醉鬼吧?换我就把你扔地上不管,躺一夜算了。”

说完就被敲了下脑门。

贺楚洲嗤她:“有这么说你哥的么,再说谁告诉你我醉了?”

“死鸭子还不承认……”

眼见她哥又要动手,贺霭月赶紧敲开门把贺楚洲推进去,对裴悉道:“裴哥,我哥喝多了,要是撒酒疯的话不用管,丢进卫生间锁上门就行。”

贺楚洲嘶地一声:“谁撒酒疯?”

贺霭月连忙躲到裴悉身后,冲贺楚洲拌了个鬼脸,又小声告诉裴悉:“其实是为了早点上来陪你才喝多的,可不能真的就这么关卫生间哦,至少扔个毛毯什么的。”

“还有,亲情分享一个小秘密,贺老大喝醉了不记事,今晚你就可劲欺负他,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反正明早他就忘光了。”

说完,又欠兮兮地冲贺楚洲吐了个舌头,一溜烟得飞快。

裴悉关上门,转头去看贺楚洲。

后者一脸无奈:“臭丫头胡说八道呢,不用管她。”

他看起来面色如常,眼神也算清明,不像喝醉了的样子,裴悉便嗯了声,没有说话。

他打量贺楚洲的同时,贺楚洲也在打量他,见他已经换了自己的睡衣就知道他已经洗过澡了,面色不再如一开始那样苍白。

“现在好点了?”他问裴悉。

裴悉点点头,隔了两秒又解释道:“不用担心我,我其实……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难过。”

贺楚洲嘴上应着是应着好,心里却半点不相信。

裴悉给他打电话时颤抖的声线还在耳畔记忆犹新,让他以为裴臻又疯起来对他动了手。

着急忙慌赶过去一看,没动手,但好像比动了手的还糟糕。

从楼上下来的裴悉脸色苍白,双眼黯淡无光,整个人脆弱得仿佛稍微用力一碰就会立刻碎掉。

如果这样还叫不算难过,那怎么样才算难过?

他这么想着,却没有说出来。

裴悉不愿意示人的东西,他不会违背他的意愿去深挖。

人都有想要藏起来的秘密,就像裴悉藏起眼泪不想被他看见,那他就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你先去洗澡吧。”裴悉转开话题:“很晚了。”

贺楚洲拿上衣服进了卫生间,里面还有裴悉洗完澡没有消退的热气,混着沐浴露淡淡的味道,烘得他有些脑热。

他今晚确实是有点喝多了,后劲上来,动作越来越迟缓,脱个衣服调个水温都能花上好半天。

发现站着越来越费劲,索性踩进浴缸坐下,打开水龙头放水。

当然,或许也有心不在焉的原因,他还想着怎么才能让裴悉高兴。

裴悉在外面喝完了楚女士送进来的温牛奶,又等到另一杯凉,里面的人还没有出来。

他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敲了敲门:“贺楚洲?”

里面没有应声。

他皱起眉头,索性直接握住把手将门推开。

而他担心的人正仰躺在浴缸里,双眼轻阖长睫低垂,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

裴悉无言片刻,走进去在旁边蹲下,伸手探了下水温,还好,不算很很凉。

想着该怎么把人叫起来,抬头一看,刚才敲门都不醒的人不知道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定定看着他。

贺楚洲着会儿看起来不太清醒了,撑起上身坐起来的动作都显得有些不熟练,手臂溅起的一点水花落到了裴悉脸上。

然后他盯着这滴水看了许久,忽然伸手帮他抹掉,皱眉道:“不是说不难过吗,怎么还哭了?”

裴悉:“……”

他现在相信了贺霭月的话,贺楚洲是真的醉了,而且醉得有些后知后觉。

“我没有哭。”

他认真想解释,贺楚洲却不给他解释的时间。

“没关系心心。”贺楚洲自顾自道:“难过了想哭,这很正常,不丢脸,没有人会笑话你。”

“但是哭一下就好了,别哭太久,可以为自己伤心,但要是为了那几个垃圾,嗯,不值得。”

他不会在自己清醒时用上心心这个称呼。

裴悉知道他酒劲上头弄错了,没有纠正,安静听着他将本应该对着裴三花说出的话说给他听。

“我刚刚骗他会帮裴臻处理入学资格的事,他信以为真,至少最近应该不会来烦你了。”

“他想让你养裴臻,行啊,你答应他,然后再把裴臻丢给我,我肯定好好帮他养,不让他以后在下面看得七窍生烟都算我不行。”

“他就你和裴臻两个儿子,裴臻不行,裴氏就只能是你的,你可别想着赌气还给他,那是傻瓜才做的事。”

“也千万别怵他,他都退位让贤了还能成什么事,再说了,你还有我呢,哥哥拿整个贺氏给你撑腰,肯定不让他从你手里讨一点好。”

贺楚洲手肘撑在浴缸边缘,湿漉漉的掌心贴着他的脸,倾身靠近,便和他额头相抵,呼吸交缠。

“不就一个裴岩松,他不爱你,我来爱你,他不愿意给你的,我都给你。”

“家,亲人,朋友,关心,陪伴,偏爱……只要你需要的,只要是我有的,我都给你。”

“别哭啦宝宝,我保证,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

裴悉想说自己没有哭,可张了张嘴,尝到嘴角渗入的咸味,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他承认这个晚上他的情绪格外脆弱,但他很清楚,这些眼泪不是因为裴岩松,更不是因为裴臻,不是因为一个已经注定不属于他的家庭。

人啊果然不能惯着。

没人哄的时候强大得好像什么苦都能咽下去,一旦有人哄了,却又感觉自己比藕丝还要脆弱委屈。

所以情绪才会如火山口喷发的岩浆,铺天盖地,炽热滚烫。

所以才会在贺楚洲绞尽脑汁怎么让他停下流泪时,张开手臂用力抱住他,生涩用力地吻上他的唇瓣,在磕绊中深入,在混着淡淡酒味的濡湿中毫无保留交换呼吸。

贺楚洲完全呆住,愣愣看着裴悉,嘴角被磕出了渗血的伤口也没有感觉,连眼珠都忘记了该怎么转。

“楚洲,我不难过,真的不难过。”

裴悉稍稍退出,呼吸颤抖,却舍不得跟他拉开距离,几乎每说一句话,就会在唇间带起让贺楚洲呼吸加重的摩擦。

“那个家里的一切早就不属于我了,谈不上失去,不过是为自己感到不值,一时没办接受被彻底摊牌的现实而已。”

“或许放在以前,我会难过,会崩溃,可是现在不会了,我有了很喜欢的人,有了更想要的东西,失去的对我来说早就无足轻重。”

从前他一直以为失忆的裴悉不是真正的裴悉,而现在才明白,那才是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最不愿意面对的自己。

孤独,悲观,敏感,自卑,缺爱,渴望一切不曾获得的东西,却又患得患失,小心翼翼。

那是裴三花,也是所有人眼里完美无缺的裴悉。

但是现在,这个病态的裴悉已经被面前这个人彻底治愈了。

是他有求必应地给了他想要的所有,满足了从从前得不到的一切。

是他掏出用之不竭的耐心,教会他接受不完美的自己,反复告诉他他很优秀,不必为了求不得而卑微。

“楚洲,我一直渴望可以被爱,却在经年累月的搓磨中变得很难爱上一个人。”

“所以才会连发现一些事情都这么迟钝,在求证的过程中一直不断地自我怀疑,又不甘心地反复确认。”

“现在我已经确认完毕,不管你说这些是不是在哄我,是不是在安慰我,我都当真了。”

“贺楚洲,你自己说的,你会爱我,会一直陪着我。”

“我记住你的承诺了,不准说话不算话。”

第 53 章

宿醉醒来后不仅头晕, 身上没力气,喉咙也干得厉害。

贺楚洲揉着太阳穴缓了会儿,轻手轻脚下床, 帮床上仍旧熟的人掖好被子,踩着拖鞋去了卫生间。

掬起凉水洗了把脸清醒大脑, 挤牙膏的空隙无意间瞥了眼镜子, 目光落在下唇一侧的伤口时不由一顿。

下意识抬手碰了碰, 刺痛让他禁不住倒抽了口气。

还是新鲜的。

这是哪儿来的伤?

蚊子叮的?

可别说这个天气早就没了蚊子, 就是有,得多猛的蚊子才能给他叮成这样?

摔哪儿磕的?

可也没感觉身上有哪里疼啊。

哪儿都不磕专磕嘴巴?没这么邪乎吧?

难不成做梦梦见吃什么好东西了自己给咬的?

挺离奇。

但跟前两者相比,这个可能性最大。

他避着伤口呲牙咧嘴刷完牙,思忖着有没有必要找点儿药抹一下。

回房间发现裴悉也醒了, 没起来,正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睡眼朦胧看着他发呆。

“大清早就入神,想什么呢?”

他走过去很顺手地在裴悉下巴挠了挠,像逗小猫。

裴悉:“楚洲, 这是哪儿?我们怎么不在家?”

对了,忘记裴三花没来过这。

“这里也是家。”

他耐着性子解释:“我爸妈家,我们昨晚回来吃饭来着,吃完天太晚了就没回去。”

裴悉了然喔了一声,眯起眼睛打了个哈欠, 很快发现贺楚洲唇边的伤,指尖往那儿点:“这里怎么了?”

贺楚洲:“不清楚, 今天一大早起来就有了, 还疼着, 估计昨晚在做梦啃肉骨头。”

裴悉若有所思地观察了一会儿,得出一个结论:“不对, 看着更像是我们接吻的时候被我咬伤的。”

大早上的男人可禁不起心上人这么直白露骨的撩拨,尤其是二十几年了还没开过荤的老处男。

裴悉刚说完,贺楚洲就被脑袋里浮现的画面搞得热血沸腾,浑身血液直奔身下——

冒昧了,赶紧打住。

赶紧默念三遍喃摩阿伽舍竭婆耶菩提萨婆呵冷静一下脑子,转身去帮裴悉找衣服。

接吻被咬的……

哼哼,他倒是想。

昨天裴悉来得太临时起意,这边没有准备他的衣服,贺楚洲只能从自己衣服里找出一套码数偏小的给他暂时穿。

拿好衣服回头一看,发现刚还坐着的人又重新躺下了,被子拉起来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半张脸都被藏起来。

略显幼稚的动作让贺楚洲看得好笑,走过去把衣服放在床头柜子上,弯腰碰碰他的面颊:“又睡啊?”

裴臻都没睁眼,从鼻子里瓮声瓮气嗯了声。

他本来就没睡饱,只是在不熟悉的环境里睡得不稳当,现在知道是在家里,安心了,瞌睡又上来了。

“行。”贺楚洲揉揉他脑袋:“反正今天上午没什么事,睡吧。”

裴悉呼吸很快变得绵长。

贺楚洲看了眼时间,还早,打算换衣服出去跑一圈,不过转身还没走出两步,恍然意识到一件事——

裴三花这会儿这么睡着,等下再睡醒,是不是就该清醒了?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完全正确。

一个小时后,回笼觉醒来的裴悉坐在床上一脸茫然,花了好几分钟才搞清楚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态。

也好,他捏了捏鼻梁,正好今天把一些事情处理了,不用拖到明天。

贺楚洲尽量给他找的尺寸偏小的衣服,套在他身上还是显大,肩线都掉到了手臂。

不过秋冬的衣服也不需要太合身,宽松的薄毛衣个这个慵懒的季节很适配,和他也很适配。

收拾好从卫生间出来,楼下依稀传来贺楚洲和贺霭月拌嘴的声音。

他忍不住侧耳仔细听了一下,可惜没等辨别出兄妹俩大清早就在吵什么,手机叮声响,裴岩松给他发来了消息:

【贺楚洲答应了会帮你弟弟,是你昨晚跟他说的?】

【昨天的事我先不跟你计较,你好好反省一下,想清楚自己错在哪里,为什么那么冲动,等你弟弟的事情解决好我们再谈。】

只有短短几行字,难得字里行间都透露着讨人嫌的味道。

裴悉看完便删了对话框,关了手机收起来,从始至终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他跟裴岩松已经彻底没什么好说的了。

至于贺楚洲昨晚信誓旦旦向他保证裴岩松最近一段时间都不会再来烦他的话,说到底还是小看了裴岩松言而无信的程度。

对合作伙伴是,对曾经的妻子是,对前妻为自己生下的儿子也是。

不值得任何人对他抱有期望。

贺楚洲上楼叫他吃饭,进来看见他神色清明,露出一个不出所料的表情,自语:“嗯,这样也行,好歹不用想办法纠正称呼了。”

裴悉听得清楚,却没接他的话,而是问:“你又和霭月吵架了?”

贺楚洲无奈:“冤枉啊,我在讲道理,是她单方面跟我吵。”

裴悉:“在吵什么?”

贺楚洲振振有词:“她说她胖成皮球了不吃饭要减肥。”

裴悉:“然后呢?”

贺楚洲:“然后我就说她不胖,至少不像皮球,顶多是个橄榄球,等真胖成皮球了再减也不迟。”

裴悉:“……”

裴悉认真:“霭月不胖。”

贺楚洲:“是啊,我也这么说啊,但她听了就是要跟我干架。”

裴悉:“你说她像橄榄球了。”

贺楚洲:“她自己还说自己是皮球,橄榄球不比皮球苗条?”

裴悉:“她说自己可以,但是你不能那么说她。”

“是这样吗?”

贺楚洲完全不理解,但听话:“行,那我下次不说了,至少不说她像球了,像大葱,像豇豆,这总行了吧?”

裴悉:“……”

裴悉:“算了,你还别说话了。”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客厅里,楚月兰女士和贺江川先生已经在餐桌边坐下了,贺霭月在一边倒水生闷气,看见贺楚洲下来,冲他重重哼了一声。

“心心,早上好啊。”

贺江川正在看报纸,抬头笑眯眯朝裴悉摆手:“你第一次来做客,叔叔昨天都没能好好跟你打声招呼。”

裴悉摇摇头,说没关系。

“来来,快坐下吃早餐了。”

楚月兰拍拍身边的空位,招手让裴悉过来坐在他身边:“楚洲说你早上喜欢吃清淡偏甜的,就准备了这些,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哦对了,豆浆还热在厨房,阿姨去端过来。”

楚月兰行动太快,裴悉甚至来不及说完一句我自己来,她人已经起身几步消失在厨房门口。

“没事,我妈高兴。”

贺楚洲拉开裴悉身边的椅子想坐下,贺霭月迅速窜过来把他挤开,自己占了位置挨着裴悉,小声告状。

“裴哥,你男朋友好讨厌啊,大男人欺负小女生,还说女孩子胖,跟你说这种男人千万要小心,他们一般思想品德都不怎么——啊!”

贺霭月迅速捂住脑袋,借题发挥:“你看你看,他还打人,有暴力倾向,说不定以后就家暴。”

贺楚洲被她气笑:“贺老二,你这个口才只当个高中生还是太委屈了,你应该去外交部应聘,上午派你去出去交涉,下午边境的大炮就能轰起来。”

贺霭月磨着后槽牙,扭头一把抱住裴悉手臂:“裴哥,你看他还阴阳我呜呜呜。”

裴悉没有妹妹,更没被妹妹这么抱着撒过娇,实在不适应,只好看向贺楚洲不熟练地劝和:“霭月还小,你别跟她这么计较。”

贺霭月得意地冲他吐舌头。

贺楚洲认命竖起大拇指:“算你靠山大,不跟你计较。”

贺江川从报纸后抬起眼皮瞄了眼,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笑得一脸慈祥。

“来了来了。”

楚月兰很快端着两杯冒着热气的豆浆出来:“新鲜的刚榨好不久,已经放过糖了,尝尝够不够甜,不够再加。”

看着楚月兰将其中一杯放在贺楚洲面前时,裴悉忽然想起了刚才贺楚洲在房间里自言自语的话。

所谓纠正称呼,是担心他在错乱思维下直接对着楚女士喊“妈”吧?

确实是裴三花能干出来的事。

要真喊出来,估计又有得解释了。

分心这么想着,他抬手接过楚女士地过来另一杯豆浆,顺口道:“谢谢妈。”

谢谢妈。

谢谢。

妈。

“……”

“……”

“……”

“……!”

落针可闻的安静里,他听见自己倒吸了一口凉气,整个人都麻了。

眼见楚女士的表情从怔愣,到错愕,到大喜,到红光满面,他僵着背脊,完全不敢扭头看一眼其他人都是什么表情。

接下来的时间,楚女士对他的热情简直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全程嘘寒问暖,关照入微,咧着的嘴角就没合拢过,一双眼睛亮得仿佛200w高伏探照灯,让人完全招架不住。

甚至连内敛话少的贺父也加入了进来。

一会儿问裴悉蒸饺味道怎么样,一会儿关心他豆浆凉没凉需不需要加热,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某种热切的期待。

裴悉扛不住偏过头,却忘了身边还有一双小型探照灯。

贺霭月滴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盈满激动,看他比看贺楚洲那位亲哥还要亲。

裴悉:“……”

一顿早餐吃得汗流浃背,还好贺楚洲非常共情他的处境,飞快吃完拉着他就跑。

“这就走啦?”

“心心今天还有工作是吧?”

“唉,行吧,路上开车慢点。”

“心心下次再来玩啊。”

“裴哥掰掰!贺老大你也勉强掰掰。”

贺楚洲头也不回:“行行行走了走了下次见拜拜拜拜!”

上了车,裴悉总算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结果转头对上贺楚洲一脸的欲言又止,喉间又是一哽。

两个人经过一阵漫长的面面相觑,知道这是不提一下是过不去了。

贺楚洲小心斟酌了一下措辞,尽量不戳到裴同学脆弱的自尊心:“你这是有点想得起失忆之后的事情了?还是——”

“不是。”裴悉立刻打断他:“没有想起来。”

贺楚洲原本还想说是不是被他和贺霭月带偏了,见裴悉否定得这么干脆利落,只好顺着问:“那是怎么了?”

裴悉喉结动了动,脑袋里一团毛线反复打结,最后勉强吐出一句:“因为我觉得阿姨很好,我一直想认她当干妈。”

贺楚洲:“……”

贺楚洲:“…………”

裴悉以为是自己胡扯被看穿了,心头一紧:“怎么了?”

“没怎么。”

贺楚洲忍住掐人中的冲动,默默启动车辆稳稳驶入车流:“你今天还去公司吗?要不要先送你回家换个衣服?”

看来是没有。

裴悉稍稍放心:“好。”

车子稳稳行过一程,不过一会儿又停在红灯路口人行道前。

贺楚洲指尖没有规律地点着方向盘,忽然没头没尾道:“恐怕不行。”

裴悉反应不过来:“什么?”

贺楚洲正热:“我们家没有收干儿子的习惯,你想认我妈当干妈,恐怕不行。”

裴悉点点头,说没关系。

信口拈来的借口而已,本来他也没想认什么干妈。

贺楚洲淡定嗯了一声,目视前方,心塞得冒了一肚子苦水。

完了。

他把人家当老婆,人家居然一心想当他弟弟。

第 54 章

小顾:“裴总, 今天是有什么需要临时增加的工作内容吗?”

裴悉:“没有。”

小顾:“那是……有哪个部门最近的工作需要改正优化吗?”

裴悉:“没有。”

小顾:“难道是上个季度的财务报表出了什么——”

“不要拐弯抹角浪费时间。”

裴悉合上文件抬起头,屈指抵了一下轻微下滑的眼镜,银丝边框反射着清冷的光:“有什么问题直接说。”

小顾立刻闭嘴摇头。

总不能真直说您很久没有连续两天来公司了, 我们都有点战战兢兢不习惯,他又不是吞了狗胆。

裴悉:“没有就出去工作。”

小顾哦了一声灰溜溜想走, 溜到一半想起还有一件正事。

“对了裴总, 南边旅游区开发的最终版竞标方案已经发到您邮箱了, 您看看还有没有需要更正的地方, 方案组那边最近在加班加点,随时可以联系他们修改。”

裴悉早在他报告之前就已经将邮件看了一遍:“不用,没什么大问题,剩下的我会补充修改, 其他叫他们等我通知。”

“好的。”

小顾表示明白,不再打扰裴悉工作,很快带着口信离开了办公室。

竞标方案在这之前已经改了好几版,按照他的标准一直在往尽善尽美方向靠, 只是随着其他竞争对手的加入,数据也需要做相应的改动。

这对他来说不算多有难度的事,毕竟他在心理战这方面一直罕逢对手。

当然,除了贺楚洲。

思及此,他又点亮手机看了眼。

依旧没有新消息进来。

聊天框内容还停留在贺楚洲给他发的裴月亮吃东西的照片上。

那是他早上换好衣服离开之后贺楚洲拍的, 上午暂时没什么工作的人在家陪着一猫一狗玩得兴致盎然。

是把工作都挤到下午了?

所以才会几个小时过去,还腾不出手来给他发一条消息。

他不大愉快地放下手机, 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文件的数据改动上。

下拉到文件末尾的位置, 删掉原本的数据正要填入新的时, 忽然想到什么,指尖微微一顿。

两秒后, 删掉的数字被重新填回去,他退出浏览页面,登陆电脑微信,原文件拖入与某人的聊天栏,点击发送。

裴悉:【/文件】

裴悉:【最终方案的数据似乎有问题,有几家竞品企业想要兵行险招,你觉得怎么改比较合适?】

同一时间,贺氏总部大楼总裁办。

时间已经临时下班,贺楚洲咬着腮帮纠结了大半天了,还没纠结出给裴悉发消息的正当理由来。

谁不知道裴三花一清醒就是行走的工作机器,万一他冒头一打扰把人烦得不高兴怎么办。

听说追人的时候最忌讳这个,好感度得框框掉。

不过都这个点了,身为同居室友,约个一起吃晚饭不过分吧?

完全合情合理吧?

可问题是该怎么解释今天的约饭地点有那么一点特殊?

哎,没个名份果然寸步难行。

他苦恼不已,甚至已经在想着要不要再找吴青给他出出主意,电脑叮咚一声,有人给他丢了个文件过来。

随手点开文件,又看清发信人备注,旋即精神一振,立刻坐直了腰背。

巧了,枕头这不就来了么?

贺楚洲:【几个小企业而已,跟裴氏比不得,只要把价格和优势稍微往上抬一些他们就不行了。】

贺楚洲:【/图片/图片】

贺楚洲:【标出来的这几个之前和贺氏竞标过,最爱放假消息虚张声势,实际实力得砍半来参考。】

贺楚洲:【/文件】

贺楚洲:【给你改好了,就用这些数据保准拿下,拿不下我自掏腰包赔给你。】

裴悉看着重新被白色气泡填满的对话框,再看见最后一句堪称财大气粗的保证,忍不住扬了扬唇,面色多云转晴。

裴悉:【嗯,知道了。】

裴悉:【在忙?】

贺楚洲:【没,忙完了,一会儿直接走,今天晚饭在外面吃?】

裴悉:【可以。】

贺楚洲:【行,那我过来接你,正好提前庆祝一下你们竞标成功。】

贺楚洲:【/小兔放烟花jpg.】

提前可以提这么前?

不太寻常。

裴悉眯了眯眼,以他的了解,总觉得这人还憋了点什么其他东西。

“今天工作应该没多少吧?”贺楚洲给上车的裴悉递过去一瓶水。

裴悉接过:“还好。”

贺楚洲开了个导航,启动车辆:“我今天也还好,云迹想着年底我给他加年终奖发大红包,抢着把什么做了,我就负责去确认一下签个字……”

一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基本都是贺楚洲在说,裴悉在听。

都是些琐碎的事,很容易让人从一天的工作里放松下来,也不会让气氛冷场。

“我委托了律师。”

快到的时候,裴悉忽然开口。

贺楚洲:“嗯?找律师做什么?”

裴悉:“做财产和股权分割。”

贺楚洲一愣,随即抬眼从后视镜里去看他:“你想把股份分给裴臻?那你怎么办?”

裴悉:“我从其他股东手里收购了不少,分给他一些影响不了什么,董事会的话语权还是在我手上。”

贺楚洲眼底闪过笑意:“不错。”

看来他的裴三花也不是好惹的,不用担心他冲动之下意气用事吃亏了:“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用。”裴悉道:“不麻烦,我自己可以解决好。”

贺楚洲点点头,又问:“你爸有没有什么高血压,心脏病之类?”

裴悉:“有点高血压,怎么了?”

贺楚洲短促轻笑:“他要知道他还没死你就做起财产分割,不得气得当场撅过去?”

裴悉沉默了一会儿:“也没什么好气的,反正以后也不会有多少来往了,清算清楚也好。”

贺楚洲:“真不难受?”

裴悉:“我觉得很轻松。”

贺楚洲拐进停车位,偏头去看他的神情,勾唇笑了笑,没说话。

挺好,干脆。

剩下其他的就交给时间,一久了,什么都过去了。

贺楚洲这次挑的餐厅和之前每一次的都不一样,不是vip制的高级餐厅,也不是订座全靠身份的私房菜馆,而是位于市中心繁华地带的主题餐厅。

进门入目就是占据天花板的数字星空,流淌的银河缓慢流动,越往里走,越有一种置身浩瀚宇宙的感觉。

幽蓝的光线被挤压出形状,鲸鱼和水母的剪影层次重叠,蓝色光粒浮动于空气里每一寸,好像一抬手,就能抓到一片星星。

一看便知是随便拍个照打个卡放在社交平台上能收获上万点赞的网红地点,顾客多时年轻人,其中情侣就要占一半。

“怎么样,好看吧?”

贺楚洲抬手随意弹了一下,几颗光点从他指尖扩散:“我朋友之前推荐的,说是很有特色,菜式味道也不错,正好今天有空,过来尝尝。”

裴悉从刚踏进来的那一秒就摸清贺楚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一个从来不会搞花里胡哨的人突然带他来这样一个花里胡哨的地方吃饭,除了为哄他高兴,没别的可能了。

他嗯了一声,没有拆穿,抬起头仔细欣赏这一片人造的星空。

尽管贺楚洲忘了他今年是26不是16,不过没关系,这种心上人暗戳戳为他制造惊喜的感觉,他很喜欢。

餐厅没有包间,他们和其他顾客一起坐在同一片星空下的大厅,服务生拿了菜单上来,连菜单都别致地做成了立体海洋星空的造型。

贺楚洲也是第一次来,为求稳妥,点了几道不会出错的招牌菜,至于饮料……

目光不动声色将周围扫视一圈,蓝色居多,那就蓝色这个了。

将菜单递还给服务生,贺楚洲再次看向裴悉,后者正安静垂目欣赏桌上摆放的流沙花瓶,里面插着几朵蓝色妖姬,和周围的景致相得益彰。

看来是挺喜欢的。

贺楚洲放心了,又往周围看——

左边的两个小姑娘在兴奋地贴脸自拍,右边一对情侣在感动中手拉手低诉衷肠,斜后方一个男生满眼惊喜地为男朋友献上了一个热情的面颊吻。

“……”

他收回目光,再次看向反应平平表情淡淡,甚至已经兴致缺缺到开始低头看手机的裴悉。

好像也……不是很喜欢?

是有哪里不太满意?

他寻思片刻拿出手机,吴青正好掐着点给他发来一夜消息:

吴青:【怎么样?】

贺楚洲:【谢邀,不怎么样,他看起来不太满意。】

吴青:【怎么可能?我每次带我男朋友去,他们个个都喜欢得不得了。】

贺楚洲:【你那些男朋友跟裴悉有可比性?就知道你靠不住。】

吴青:【我靠不住谁靠得住?】

吴青:【我问你,你是不是没有准备礼物?】

贺楚洲:【嗯。】

吴青:【那你说个蛋!那么好的地方那么好的气氛你不送礼物,跟吃豆腐脑不放辣有什么区别?】

贺楚洲:【。】

他不是没想过送礼物,但又没个由头,没头没脑干送吗?

理由正当地拐人来餐厅已经很不容易了,再突然掏个礼物出来,合适吗?

啧,说到底还是因为没个名份。

没办法,刷给裴三花的好感度又不能共享给清醒的裴悉,进度差距太多了。

尽管知道裴悉对他并不排斥,在拉快进度条这块仍旧是有心无力。

人到现在还想着要当他弟弟呢!

他颇为怅惘地叹了口气,完全没看见裴悉这会儿打字飞快。

贺楚洲猜得没错,他确实不太满意。

这么浪漫的一个地方,门口的在拥抱,左边在牵手,右边在接吻,他却只能跟贺楚洲毫无肢体接触地对面而坐,浪费这大好的氛围。

为什么?

就因为他现在不是裴三花?

就因为他们此刻名不正言不顺?

谢铃:【你终于出现了!】

谢铃:【找我什么事?】

谢铃:【正好我也找你有事,后天晚上兰山别墅会馆有个慈善拍卖会,我有几个想要的,你陪我去一趟。】

谢铃:【那些人看你在,肯定会跟上次一样给你面子不跟我抢,我直接低价捡。】

裴悉:【不去。】

谢铃:【为什么?】

裴悉:【有事要忙。】

谢铃:【忙工作?一个晚上都腾不出来啊?】

裴悉:【不是工作。】

裴悉:【你女朋友追到了?】

谢铃:【我们都过完一周年纪念日了你说呢?我发现你是真不关心我啊。】

裴悉:【抱歉,恭喜。】

裴悉:【什么时候教教我。】

谢铃:【啊?教什么?】

裴悉:【怎么追人。】

谢铃:【……啥???】

谢铃:【不是,你要追谁?】

裴悉:【贺楚洲。】

谢铃:【?????】

谢铃:【什么情况你追贺楚洲?!你不是很讨厌他吗?】

裴悉:【不讨厌,现在很喜欢。】

裴悉:【什么时候教我?】

谢铃:【…………】

谢铃:【哥你这也太突然了,我一点准备都没有_(:3」∠)_】

谢铃:【行吧,回头找个时间你先跟我讲讲到底怎么个事。】

裴悉:【回头是什么时候,能不能快一点?】

谢铃:【……你很急?】

谢铃:【不是,怎么感觉这么玄幻,我今晚好像没喝酒吧?】

谢铃:【那不如就明晚?正好你陪我去拍卖会,我把我一身绝技都传授给你!】

第 55 章

裴悉应约去参加拍卖会那天是谢铃开车去公司接的他。

贺楚洲因为要赶去邻市参加晚宴不能亲自送他, 为此还表现得颇为遗憾。

裴悉安慰他:“不用觉得可惜,这次拍卖会的东西大多是墨宝文玩,你不会感兴趣。”

贺楚洲:“我可惜是因为不能蹭去拍卖会进货吗?”

裴悉:“那是因为什么?”

贺楚洲心想当然是为了刷好感度顺便多跟你呆一会儿, 可惜这话敢想不敢说:“因为听说那边山腰上风景不错,一直想去看看。”

裴悉点头表示理解:“没关系, 不远的话, 以后总有机会。”

反正今天不行, 他想。

今晚有要紧事, 有空也不带你。

下午七点出发,上山的路比裴悉想象中更陡更绕,花了近一个小时他才勉强从层林掩映中窥见会馆一角。

“怎么会选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他问谢铃,见窗外视野开阔, 顺便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发给贺楚洲。

后者已经到达宴会现场,收到照片后非常捧场地用星星眼表情包刷满屏幕,同时也跟他分享了自己的实时场景。

装潢亮眼的宴会厅一片觥筹交错,男士西装革履女士长裙窈窕, 画面中央正有三五人扎堆在一处手举香槟,惬意交谈。

照片拍得不错,但裴悉对一群衣着光鲜亮丽的陌生男女不感兴趣。

他两指拨动图片放大,放大,再放大, 画面中心就变成了落地窗倒映出的某个人影。

贺楚洲躲在角落偷懒,这会儿正才百无聊赖靠坐在真皮沙发里, 肩宽腿长气值卓越, 侧颜轮廓刀削斧刻, 即便只是模糊的倒影也足以叫人惊艳。

“文人的风骨,觉得靠山的地方钟林毓秀, 衬得上他们的作品。”

谢铃说着,瞥了眼副驾的方向:“看什么呢,心情这么好?”

裴悉把照片存进相册,又从相册点出来放大继续看:“贺楚洲的消息。”

谢铃:“……”

谢铃:“这辈子没想过能看见你恋爱脑的一天,还是搞暗恋,也算圆我一个梦了,真是多谢。”

裴悉:“不客气。”

“还真当我夸你呢。”

谢铃无奈:“趁现在有空,说说呗,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突然就看上贺楚洲了?”

裴悉:“因为我们住在一起。”

车辆猛地刹停了一下,裴悉身体惯性前倾,紧接着听见谢铃不可置信的声音:“你们都已经住一起了?为什么啊?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完全不知道?”

裴悉掐头去尾,隐瞒了主要原因:“因为工作,不算很久,之前忘了告诉你。”

谢铃:“这也能忘?不是,什么工作需要住在一起做啊?而且你们不是一直不对付吗?”

裴悉:“我们和解了,顺便合作了一些项目,磨合期住在一起比较方便。”

谢铃沉默良久:“刷新认知了兄弟,这就是你们商业精英成功的原因吗?合作项目居然还有磨合期,所以磨合得如何了?”

裴悉:“如你所见,我爱上他了。”

谢铃:“……”

裴悉不解:“我已经牺牲时间求教你追求他的方法了,不够明显吗?”

谢铃:“………”

谢铃委婉道:“商量个事,你能把第一人称假设成你的一个朋友吗,你这样我实在不习惯。”

我爱上贺楚洲了。

我的一个朋友爱上贺楚洲了。

裴悉在脑内试想了一下,蹙眉拒绝:“不行,这样我会很不舒服。”

谢铃:“……好吧。”

谢铃:“所以你是为什么会喜欢上他?你已经完全不介意他是个草包,而且前任无数私生活奔放了?”

裴悉还没来得及松开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不是草包,他有真才实学,而且他也没有前任更没有私生活混乱,那些都是谣传。”

谢铃惊讶:“谣传?真的假的?”

裴悉正色:“我不会爱上一个私生活混乱的草包,你可以不用质疑我的道德底线,他只是看起来玩得花,实际上还是个处男。”

谢铃:“……”

谁懂,今晚他的母语就是无语:“这是我能听的吗?而且大佬,你竟然连这个都调查清楚了?”

裴悉:“我也是偶然得知。”

谢铃已经头脑风暴到不知道该接什么好,噎了好半晌才又开口:“你看上的就是他的……呃,清纯?”

裴悉偏头:“这和我今晚来找你的目的有关系?”

谢铃:“肯定有啊,我跟贺楚洲又不熟,总得先了解他,了解你们目前的关系进展才好帮你出谋划策啊。”

裴悉仔细思索了下,觉得这个说法有道理,于是重新回答:“他的优点不止这一个,还有博学多识,能力出众,情绪稳定,眼界开阔,善良赤诚,体贴耐心,厨艺精湛……”

“停一下。”谢铃听一半忍不住打断:“我不是在问他有哪些优点。”

裴悉:“你不是说要了解他?”

谢铃:“对啊,所以我需要关于他更全面的形容。”

裴悉:“我刚才已经说得很全面了,他没有缺点。”

谢铃:我的母语……

“能试着抛开你的情人眼滤镜吗?”

谢铃试图引导他的思维走向:“把你自己从暗恋者的身份里剥离出来,站在第三方的角度,尽量客观地描述贺楚洲这个人。”

裴悉拧眉:“我很客观,如果不是因为这些客观事实,我不会爱上他。”

谢铃:“什么客观事实?”

裴悉:“他很优秀,没有缺点。”

谢铃简直一言难尽:“问个问题,这些你对他说过吗?”

裴悉摇头。

谢铃感慨:“我觉得你只要把这些话告诉他,估计就成功一半了,信我,这个世上没有男人不喜欢被吹捧。”

裴悉:“他不是这种肤浅的人。”

谢铃终于放慢车速深一口气,忍住狂掐人中的冲动:“行,夸奖步骤我们暂时到此为止,说说你们现在关系进展到哪一步了?”

裴悉斟酌:“我们是合作商。”

谢铃:“没了?”

裴悉:“可以一起吃晚餐和一起遛狗的室友。”

谢铃:“还有呢?”

裴悉:“去他家见过他家人算么?”

谢铃:“那就是朋友了,还行,起跑线不算太低,你说他是个处男,以前没谈过恋爱?”

裴悉:“嗯。”

谢铃:“都到这个年纪了还没谈过恋爱,不是要求太高就是脑袋缺根弦。”

谢铃边想边说:“要是前者,你算顶配了,完全不必担心,至于后者……就是欠撩,还得是那种露骨到就差捅破窗户纸的撩,这种人情商低,稍微隐晦一点他都有可能看不懂。”

露骨的撩拨……

裴悉一时半会儿难以理解这类字眼:“你的意思是让我勾引他?”

谢铃:“你要这么理解也行。”

裴悉再度皱眉:“我觉得不行,他不是那种——”

“不是那种肤浅好色的人是吧?”

谢铃都能猜到他想说什么:“我懂我懂,优秀的人跟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不一样,但是精神刺激在某种程度上不论对谁来说都是有必要的不是吗?”

说话间,他们抵达别墅会馆。

看见守在门口为他们引路的侍者撑了伞,裴悉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不算大,但被风夹杂着灌进衣领凉得刺骨。

“一会儿再说,先进去。”

谢铃停好车,推门才迈出一只脚就冷得缩脖子吐槽:“文人的风骨都这么扛冻吗?我这骨质疏松不大扛得住啊。”

裴悉也觉得冷,捂着领口跟着谢铃快步进了大厅才好些。

拍卖主会场在二楼,里面已经到了不少人,在等待拍卖开始的空档随意走动与人闲聊。

有人眼尖发现了裴悉,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在意料之中的香饽饽,端起香槟就要过来攀谈。

其他后知后觉的也开始跃跃欲试,眼神不住往这边瞥。

谢□□才了得,三言两语打发走一个,在下个过来之前拉着裴悉去了前排坐下,做出忙碌的模样把想要过来刷脸的都拒之门外。

“这种场合就是麻烦,不能大家安安静静拍完,安安静静走人吗?”

谢铃顺手从旁边端了盘果盘放在两人中间:“又不熟,有什么好聊的。”

“确实。”裴悉:“所以我一开始拒绝你了。”

谢铃:“算欠你一个人情。”

裴悉:“不用欠,继续把刚才没说完的说完就行了。”

谢铃对他的好学专注简直佩服到五体投地,抽了张纸巾擦手:“行行,继续继续,我说到哪儿了来着?”

裴悉认真:“你说勾引他。”

谢铃:“哦对,不过也不算勾引,至少跟你以为的那种勾引不一样,这种主要在精神层面……”

接下来的时间里,包括拍卖过程中,谢铃事无巨细为裴悉详讲了自己追求女朋友的全过程给他做参考。

“送礼物会吧?别送太普通的,送点儿气氛暧昧的,比如说什么衬衫领带,有条件还能亲手帮他穿戴,这样他随时看见随时都能想起你……80万。”

“做饭会吧?算了你不会,换一个。”

“常联系会吧?没事多找话题跟他聊天,多点暧昧暗示,除了不直说喜欢什么都能说,一定要让他抓心挠肝又不好意思直接问……110万。”

“欲擒故纵会吧?若即若离让他捉摸不透,每当他习惯跟你亲密相处时就立刻拉开距离……”

裴悉认真记下他说的每一句话,有的不太明白,不过没关系,晚一点他有足够的时间吸收消化。

一场拍卖会结束,谢铃收获颇丰,裴悉也是,今晚一切都很顺利,只除了突然由小转大的雨势。

“完蛋,琬城天气预报说今晚有暴雨而且持续降雨,这雨一会儿估计还得大,下山的路又陡又绕,这天气怎么开……”

抱怨的话的刚说完,有个工作人员匆忙跑出来通知,说现在下山不安全,主办方给所有参加拍卖的客人准备了房间,让大家休息一晚明早再走。

这个办法可行,大家一致表示同意,陆陆续续跟着回了别墅。

谢铃庆幸:“还好别墅够大,但凡换个小点儿的今晚岂不是要睡车里?走吧,咱们也进去了。”

他往里走了几步,发现裴悉没跟上来,回头一看,后者仍旧站在廊下望着大门的方向,眉心紧蹙。

“怎么,还是想回去?”谢铃问。

裴悉情绪不明嗯了一声。

谢铃拍拍他肩膀:“哎呀,也就一晚上而已,明早回去不就又能见着了,实在不行你一会儿找个理由跟他视个频,解解相思。”

裴悉很难跟他解释自己不是因为想念贺楚洲。

以他现在的情况,要真在这里留宿一夜,明早醒过来怎么办?

秘密暴露还是轻的,万一再闹出点兹事体大的笑话……

电话一响,贺楚洲打过来的。

裴悉心定了定,往大厅里走了两步才接起。

贺楚洲:“我这儿差不多了,你呢,还没结束呢?”

“结束了。”裴悉说:“但是我今晚可能没办法回去了。”

贺楚洲:“嗯?为什么?”

裴悉:“琬城这边下了雨,听说晚点雨势还会变大,下山的路不安全,主办方安排了所有人留宿。”

电话那头安静下来,应该是贺楚洲离开了宴会现场,过了一会儿才又有声音传来:“那你怎么办?”

怎么办?

裴悉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过这会儿听见了贺楚洲的声音,裴悉感觉没有刚才那么心烦意乱了:“没事,我可以今晚不睡,明早雨停早点离开。”

“不睡觉怎么能行?”

电话里传出拉开车门又关上的声音,贺楚洲应该是上了车:“我现在过去找你,你在那里等我。”

“你要过来?不行!”

裴悉立刻拒绝:“山里下雨会起雾,能见度低行车太危险了,我没关系,以前工作熬夜也是常有的事,你别过来。”

贺楚洲:“没事,我刚查了,现在雨势还不算大,暴雨下起来之前赶过去都没问题,也就一个多钟头的事。”

裴悉还是不放心:“贺楚洲,真的不需要,或者你明天早上等雨停了再过来也一样——”

“你确定明早雨能停?”

贺楚洲打断他:“就算能停,万一你熬不住睡着了呢?万一你跟上次一样半夜就被噩梦惊醒怎么办?”

裴悉失了声,哑口无言。

贺楚洲放轻语气,似叹似哄:“裴悉,我不放心的不止你会在我照顾不到的地方记忆错乱,更不放心在这种下雨天让你一个人呆在外面。”

“我当初既然答应了你,就应该对你负责,尤其在这种特殊关头更不可能抛下你一个人不管,不然你还要我做什么?”

“而且我车技还不错,真的,不骗你,以前年轻气盛时还在国外盘山路上玩儿过赛车来着,轻车熟路了,等回头把视频找出来给你看。”

“山上冷,你先回房间,听话,等我到了就给你打电话。”

谢铃:“什么?这个时间这个天气,他还要上山来找你???”

裴悉:“嗯。”

谢铃:“已经出发了?”

裴悉:“嗯。”

谢铃:“我去,你俩真的还没谈吗?!”

裴悉说没有。

谢铃:“那他为什么这么殷勤?”

裴悉:“不是殷勤,他只是在尽作为合作方应尽的责任。”

谢铃:“那他这也太尽责了吧?”

裴悉:“因为他人真的很好。”

谢铃:“……”

谢铃:“够了真的够了,别再夸了。”

裴悉沉默下来,转头看向窗外。

雨势好像又大了些。

但是距离贺楚洲的电话才过去不到一个小时。

他握紧了手机,焦躁不安。

谢铃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要不打个电话问问到哪儿了?”

裴悉低头看着手机,看得出也在犹豫,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这段路不好开,接电话会让他分心。”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雨点砸在枝叶上的声音更大了,风吹着雨滴拍在窗户漱漱作响,隔着玻璃听着都吵。

吵得裴悉心烦意乱,坐立不安。

他站在窗前,望着窗外黑压压一片,越来越后悔为什么刚刚在电话里没有执意反对,为什么要答应他过来。

跟他的安危比起来,他被发现或者闹笑话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雨这么大,山路又这么绕,陡坡湿滑,还起了雾……

当第一道闪电从天边一闪而过时,他彻底坐不住了:“车借我用下。”

谢铃:“你想干嘛???”

裴悉:“我去接他。”

“接他?!”

谢铃错愕瞪大眼:“疯了吧?你别冲动啊,冷静点,这里下山可比上山更难开……”

一道光从窗前晃过,雨声中夹杂着汽车引擎的声音,被裴悉敏锐捕捉到。

他没听谢铃还说了什么,从窗边往下看的同时,手机出现来电通知。

贺楚洲到了。

眼底倏然被点亮,他长长呼出一口气,转身大步流星往外走。

谢铃哎了一声,见人没了影,索性走到窗户边悠闲往下看。

不多时,贺楚洲撑伞的身影出现在院中。

雨大得已经快看不清东西。

裴悉站在台阶上等待,直到看见贺楚洲过来,身体里霎时膨胀的情绪无从宣泄,推搡着他直接踩着湿滑的地面走进了雨幕。

贺楚洲见状一愣,飞快走近上前,动作迅速将他拢到伞下。

“啧,今晚拍东西把人拍傻了吗,怎么伞都没打就跑出来。”

贺楚洲扣着他肩膀三两步把人带回檐下,轻手拍掉他头上衣服上一层水珠。

裴悉看着他,呼吸有些紊乱,大雨掩映之下心跳更是剧烈。

可不能说出来的,就像是水底浪潮翻涌,始终撞不破头顶一块阻隔的薄冰。

“打雷了。”

好半天,他才说出这么一句:“我刚刚看到了闪电。”

“对,不过还好。”

贺楚洲收了伞挂在一边,动作自然地将裴悉的两只手都拢进掌心试探温度,轻松道:“我到了,你今晚可以安心睡觉了。”

裴悉清算不出自己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忍住用力拥抱面前这个人的冲动。

他闭了闭眼,反握住贺楚洲的手拉着他就往里走:“先回房间。”

贺楚洲工作了一天,又参加了晚宴,还大半夜开了这么难走的一段山路,一定很累了,需要立刻休息。

他知道贺楚洲睡觉时很喜欢抱着裴三花,那样好像能睡得更香一些。

所以他可以等贺楚洲先睡着,然后靠近他,睡着的人只会下意识抱住想抱住的东西,什么也不会发现。

可是他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贺先生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在这边,请跟我来。”

“……”

裴悉沉默看着引走贺楚洲的侍者,再看靠在房间门口看热闹的谢铃。

他终于慢半拍地意识到这是在公共场合,在别人的地盘,他们没有理由,也没办法光明正大睡一个房间。

汇聚在胸腹里那口雀跃的气息一下散了,他站在原地眼看着贺楚洲进了对面的房间,有些说不出的茫然。

“就隔着一个走廊,还舍不得呢?”

谢铃打趣他:“难道想跟他睡一个房间?不过是不是有点早?”

裴悉当然不可能告诉他我们每晚都睡在一起,掀起眼皮递给他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无言回了自己房间。

后半夜的风雨果然更大了,夹杂着闪电和轰隆门响的雷声,裴悉躺在陌生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不是因为下雨天。

从贺楚洲把他接走的那个晚上起,他就已经彻底对天气脱敏了。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贺楚洲冒着大雨翻山越岭找到他了,可是他甚至没能给他一个拥抱。

他甚至没能抱一抱他。

可是他真的很想抱一抱他。

今夜的心情不受他控制。

随着铺天盖地的雨泛滥成灾。

不是贺楚洲有他可以睡得更好,是他没有贺楚洲可能会睡不着。

布料摩擦的声音窸窸窣窣响了一阵,他掀开被子穿上拖鞋,起身时无意点亮了枕边的手机,距离谢铃发来消息已经过去了近40分钟:

谢铃:【从我完全客观的角度来讲,你小子有点当局者迷的嫌疑。】

谢铃:【到底是谁家合作商这么不离不弃大半夜冒着大雨都要上山找人?反正我见过的合作商人家都不这样。】

谢铃:【打个伞要搂着,走个路要牵着,门口那会儿要不是我在,他是不是还要对你晚安贴贴摸摸头?】

谢铃:【别惦记怎么追他了,赶紧想办法确认一下吧,我感觉他对你的意思更大。】

谢铃:【以及,友情提醒,我教给你的方法可不仅追人适用,钓一些迫不及待想上钩的鱼,也很适用~】

第 56 章

贺楚洲一早醒过来就发现怀里多了个人。

刚开始还下意识更往怀抱深处搂了些, 等反应过来,强忍着困意睁开眼,对上裴三花清澈明亮的目光——

“……?”

他的疑惑写在脸上, 并且缓缓从头顶上冒出来:“乖乖,你怎么会在这儿?”

裴三花手动帮他掰开眼睛, 跟他有一个九成相似的疑惑:“楚洲, 这是哪里?我们怎么会在这儿?”

贺楚洲跟他对视片刻, 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再次闭眼抱住他:“天气好,带你出来露个营。”

裴悉手臂绕到他背后,用指尖无所事事地点他的后颈:“露营不是应该睡在野外么?”

“谁说的?”

贺楚洲的声音被瞌睡虫蛀得沙哑含糊:“又不是体验原始人生活,白天看看就行了, 晚上野外虫蚁那么多,我可舍不得你吃那份苦。”

裴悉还现在说什么,不过才吐出一个单音节,就被某人摸索着捏到他的脸颊手动闭麦:“宝贝儿, 我不问你是怎么找我房间来的,你也别问了好吗?”

裴悉:“嗯?”

贺楚洲:“好困,再陪我睡会儿。”

裴悉:“可我不困,我睡好了。”

贺楚洲:“那就再给我抱会儿……”

他的声音越来越黏着,尾音连成一片, 听得出来大脑大半已经不清醒了。

裴悉忍不住笑了笑,掌心盖上他后脑勺柔软的发丝, 轻轻揉了揉。

好像大狗狗, 比贺星星还黏人的大狗狗。

好吧, 那就陪你再躺一会儿。

他们最后还是起得很早,下楼时, 别墅里其他人几乎都还在睡觉。

不过谢铃比他们起得更早,大清早就穿戴整齐了在院子里打电话,不知道是在跟女朋友做外宿汇报还是忙着处理工作。

见他们下来,谢铃正好挂断了电话,扬手朝他们打招呼:“走这么早?”

贺楚洲回他:“嗯,回去工作。”

两个人不大熟,谢铃也没话跟他寒暄太多,总不能说“”嘿bro,你肯定猜不到昨晚我知道了你还是个处男”吧?

不过道别后,他又专门朝裴悉隐晦道:“昨晚跟你说的可别忘了啊,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我。”

裴悉闻言露出疑惑的神情:“你昨晚跟我说什——唔?”

他说不出话了,扭头看向贺楚洲,眼神询问“你为什么要捂我嘴巴”。

“他的意思是他会记住,让你放心。”贺楚洲笑眯眯解释完,不给裴悉开口的机会,直接将人带上了车。

坐进副驾,裴悉恢复自由话语权:“为什么不让我问?谢铃昨晚跟我说了什么,我不记得了。”

贺楚洲有充分理由:“人家昨晚刚跟你说完,结果你睡一晚就忘得一干二净,说出来多伤人。”

裴悉:“万一是重要的事怎么办?”

贺楚洲:“听他语气应该不是什么急事,回头我帮你旁敲侧击问问。”

裴悉对他十分信任,不疑有他点点头:“可以,不过谢铃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也跟我们出来露营?”

贺楚洲将车开出别墅大门,沿着没有干透的盘山路慢慢往下开,车轮碾过不少被暴雨摇落的枯枝落叶:“差不多。”

裴悉若有所思:“从前没有发现他还有喜欢当电灯泡的潜质。”

贺楚洲:“确实。”

裴悉:“只有我们三个?还是还有别的人?”

贺楚洲:“跟了个团,别墅里的人都是……”

所以为什么俗话说撒一个谎就要用一百个谎去圆。

贺楚洲一路应付着裴悉诸多疑惑,一路胡扯,扯到最后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也难得裴悉竟然一点没有怀疑。

到了家,裴悉问他要不要去公司。

贺楚洲考虑了下,又看了看今天的工作日程,最后决定在家办公。

今天不止要处理他自己的工作,还得帮裴悉把一些积压的也处理下,在公司总会不大方便。

饭后,他在书房工作,裴悉就在对面玩游戏。

还是上次那个游戏,不过已经从公测进入正式开服阶段,活跃人数更多了。

他的角色上线还停留在登天门入口,头顶【人形玩家npc002号】的称号已经因为过时消失了,与其他普通玩家无异。

他操纵任务在周围逛了一圈,没有贺楚洲带着他,整个游戏显得格外无聊。

他找不到好玩的,索性掏出贺楚洲送他的白龙坐骑坐着四处看风景。

逛着逛着路过梧桐山,想起那只长得像狗打鸣像鸭的金翎,准备降落去看看建模有没有改动,忽听对面人口中略显烦躁地啧了一声。

他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人,询问:“怎么了?”

贺楚洲有气无力,敲着键盘回复的力气却更大了:“又得出差。”

裴悉问他:“不想去吗?”

“也不是不想。”贺楚洲侧头从电脑后面看他:“我去出差了,你怎么办?”

裴悉理所当然:“我在家啊。”

……确实也是。

贺楚洲默默缩回脑袋,叹息。

哎,心塞。

连裴三花都没从前那么粘他了。

游戏里的人物落地在金翎面前,但裴悉已经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初衷,注意力也发生了偏移。

他想了会儿,放下手机起身走到贺楚洲旁边,然后轻车熟路坐在他腿上,面对面的姿势,很方便他捧起他的脸,微微扬起眉:“有人舍不得我?”

贺楚洲顺势松了鼠标抱住他:“啊,舍不得。”

裴悉:“出差多少天?”

贺楚洲说四五天,忽然灵光一闪,旁敲侧击:“心心,我问你,要是你突然醒过来发现自己被我带到了异国他乡,会不会生气?”

裴悉眯了眯眼:“你想趁我睡着把我偷偷带走?”

贺楚洲疑惑:“嗯?很明显吗?”

裴悉:“你说呢?”

“好吧。”贺楚洲不挣扎了,埋头闷声道:“其实不止想把你偷走,我恨不得能把你变小了揣兜里,随时随地去哪儿都带着。”

他说这话时,书房的门正好被贺星星拱开,大摇大摆走进来的大狗身后还跟了一只摇头摆尾的小猫,两只并排坐在地毯上好奇盯着他们。

裴悉无奈:“楚洲,你好黏人。”

“范围太大了,也不是黏所有人,只黏你。”贺楚洲抬头一脸期待:“所以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裴悉朝地上示意了下:“我们都走了,这两只怎么办?”

贺楚洲:“放心,阿姨来打扫的时候会帮忙给他们倒粮铲屎。”

裴悉:“可是阿姨打扫完就走了,四五天时间那么长,都让他们自己呆在家吗?”

贺楚洲:“他们可以互相作伴。”

裴悉:“他们都还不熟,你不是说小月亮刚来没几天吗,万一打架,我还是留在家看着比较好。”

贺楚洲:“……”

时代变了,猫狗真的比他重要了。

“裴心……悉,你的快递。”

贺楚洲一手拿手机,一手将刚在门口取到的快递递给裴悉。

他刚换好衣服,衬衫纽扣都还没来得及扣到最上面,工作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裴悉接过快递,看他接着电话去了阳台,目光显出几分若有所思。

之前好像确实一直忽视了。

总觉得贺楚洲对自己好是在顺毛哄,是对病人的特殊照顾。

可是现在很多时候自己分明已经不需要哄了。

就像昨天口口声声说黏他,不放心他,说去哪儿都想带着他的话,更像是贺楚洲自己的意愿。

难道真像谢铃说的那样,贺楚洲也……喜欢他?

“把之前对方发过来的文件打印再盖章,今天一起带过去。”

“简章资料也是,要尽量完善的。”

“你一会儿跟着司机直接过来,不用什么翻译助理,不需要。”

挂断电话,时间已经接近九点,他的机票订的十点,一会儿还要赶去机场,得抓紧了。

回到房间见裴悉在拆快递,顺口问了句买的什么,便径直走向衣橱打算随便找根领带系上。

刚取出一条黑色的,就被人从手里拿走了,他疑惑转过头,见裴悉将黑色那条又放回了原位,手里拿着之前没见过的深蓝色领带:“试试这个。”

贺楚洲神情一愣:“这是你刚收的那个快递?”

裴悉点点头,领带绕在手上,顺便抬手帮他把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扣上。

他一靠近,贺楚洲几乎是下意识放慢呼吸,眼珠都有点不会转了。

磕磕绊绊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怎么会……突然给我买……”

“看见了,觉得挺适合你,顺手就买了。”裴悉一边说,一边将领带绕到他衬衫领口下尝试帮他戴上。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帮别人戴过领带,不熟悉的角度需要适应良久,加上对象又是贺楚洲,难免有些紧张和不自在。

然而当他发现贺楚洲比他更紧张更不自在时,他轻轻眨了下眼,又觉得一切都变得得心应手起来。

他看得出眼前的人在极力克制,依旧没办法让紊乱的呼吸恢复到正常频率,肩膀异常僵硬,就连喉结也在小动作不断。

毫不怀疑此时只要将手掌贴上对方的胸口,就能感受到急促强劲的心跳。

贺楚洲确实兵荒马乱了。

裴悉给他买了领带……

裴悉在帮他扣衬衫纽扣……

裴悉还在亲手帮他打领带……

他甚至没有思考为什么的功夫,就被这亲昵过度的举动晕眩了大脑,视线低垂牢牢黏在裴悉清冷瓷白的脸上。

看着他眼神专注地盯着自己的领口,口干舌燥的同时,胃里不断地往外涌出彩色斑斓的气泡,抑制不住地泛滥成灾……

直到喉结被轻轻刮了下。

呼吸蓦地一重,过电的感觉迅速流窜全身,混着血液直奔而下。

裴悉动作一触即离,随即抬头:“贺楚洲,你很渴吗?”

几乎在撞进一双深邃晦暗的同时,他的手被大力攥住,整个手都被强势包裹进更大更暖的掌心。

裴悉心头微动,眼底闪过的亮光很快被敛去,只剩下一片镇定:“怎么了?”

贺楚洲惊疑不定地盯着他,几乎急切地探寻着他眼里的情绪,咫尺对视的距离,眼底的浪潮不断翻涌又被强行压下。

大概是探寻的结果不如意,喉结上下滚动好几圈,最终还是闭了闭眼,声色低哑地吐出一句:“没什么,就是想提醒你,晚上在家睡觉记得关窗。”

说完,他松开手,视线收回,拿过外套迅速套上,拉起放在床边的行李箱:“我先走了,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离开得格外匆忙,脚步和背影都透着一股招架不住落荒而逃的味道。

门被拉开又关上,发出一声清响。

裴悉跟着走出房间,望着贺楚洲离开的方向,复又低头看了眼触觉尚存的食指指背。

忍不住轻轻勾了勾唇。

第 57 章

贺楚洲从上车一直纠结到机场, 又从机场一直纠结到登机。

虽然他和裴悉最近关系已经拉近了很多,但顶多也就能用一个朋友来概括,两个男性朋友之间, 这样算得上正常行为?

他尝试着在颅内想象了一下吴青帮他打领带又摸他喉结的画面——

算了,有点反胃。

可裴悉也不是会跟人这么亲近的性格啊, 突然给了他这么大一个甜头, 难道是……对他也有那个意思?

怪道说物极必反。

这个猜想一经迸出脑海, 上头的感觉瞬间拉到顶峰, 下一秒又飞速降温,醍醐灌顶一般让他整个人冷静下来。

不可能,怎么可能。

上山那天还跟他客客气气的,哪能这么突然, 他又没给人下蛊。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心情复杂。

完了,怎么越来越像个普信男,不就是给你打了个领带, 怎么就差想好上哪儿蜜月旅行了?

所以会不会是在山上那天,一不小心刷爆了某个好感度?

这么好用的吗?

要真是这样的话,能不能想办法再带人多上去几次……

“喂?”

云迹忽然拿手机往他手臂上怼了一下:“你想什么呢?表情都能盘出一集甄嬛传了。”

贺楚洲心不在焉:“没什么。”

云迹:“那你老摸你领带干嘛?没打好解了重新打啊。”

“嗯?”贺楚洲似乎终于回神,转头费解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这领带是裴悉刚送给我的?”

云迹:“……?”

贺楚洲低头又浅浅整理了一下,眼角眉梢都是愉悦:“不用你帮忙, 走之前裴悉亲手帮我打的,完美。”

云迹:“???”

云迹一脸见鬼:“大哥, 我有说要帮你吗?”

云迹:“不是, 谁问你了???”

贺楚洲没理他, 想了想,拿出手机对着自己领带拍了一张, 又编辑了一段文字,两者一起发送。

同一时间,远在海外正躺在沙滩上舒舒服服看日落的吴青收到一则消息,拿过手机顺手点开端详一阵:

吴青:【嗯,还行,比你之前那些老气横秋的颜色好看多了,审美见长。】

贺楚洲:【裴悉送我的。】

吴青:【?】

吴青:【擦,特意来跟我秀的?】

贺楚洲:【没,就想问你一下。】

贺楚洲:【他特意给我买了领带,还亲手帮我戴上,你说他是不是对我多少有那么点儿意思?】

吴青:【???】

吴青:【宁有病?老夫老妻还搁那儿玩先婚后爱?你多大了?】

吴青:【玩就玩还要怼到我脸上?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吴青:【拉黑了,傻逼!】

看着新发出的消息变成了感叹号,贺楚洲颇为遗憾。

天知道他真的就是单纯问一问,怎么就没人理解他呢?

谢铃:【怎么样了?】

裴悉:【目前情况乐观。】

谢铃:【看,我说什么来着?种种迹象表明他喜欢你的概率绝对高得离谱,已经确定了是吧?】

裴悉:【七成左右,不完全确定,我需要再看看。】

谢铃:【也行,反正他也跑不了,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裴悉:【不准备怎么做,他出差了,周六才能回来。】

谢铃:【这个节骨眼出差?啧,没福气的纯情处男就是吃不到一点好,那你呢,你在做什么?】

裴悉:【在看他给我汇报行程。】

谢铃:【?】

裴悉:【大概十分钟一次,比你的上下班时间准时。】

谢铃:【……】

谢铃:【也许之前我没有声明清楚,我可以教你怎么追人,但完全不想变成你们play中的一环。】

裴悉:【我们没有在一起。】

谢铃:【我知道啊。】

谢铃:【可为什么我总有种被你们莫名其妙的情趣滋了一脸的感觉?】

谢铃:【邪门。】

是么?

裴悉若有所思看着谢铃的话,又切出去点开和贺楚洲的聊天框。

两分钟前,贺楚洲说自己在结冰的河边看见了没有飞去南方过冬的天鹅。

十二分钟前,贺楚洲说北国的空气里都是冰碴,吸进肺里透心凉。

二十二分钟前,贺楚洲说自己下了飞机出了海关。

三十二分钟前,贺楚洲感慨飞机居然在天上盘旋了十多圈。

这也算情趣吗?

在分开后频繁给对方发消息,将自己或者正在经历的每一件小事同步分享给未经参与的另一方。

这么看来的话,确实……

可是这种现象很早之前就有了。

贺楚洲会有可能那么早就喜欢他?

还是说单纯话唠?

裴悉心里想着事,见裴月亮路过,顺手拎着抱起来,对着侧面墙上的镜子拍了一张。

发出去刚放下猫,贺星星又溜溜达达跑过来在他腿边挨蹭撒娇。

裴悉无奈叹息,费劲地把狗也抱起来,再拍一张。

于是正在奔赴工作地点的贺楚洲接连收到了三条消息,两图一文字。

依次点开,第一张裴悉单手怀抱小猫,裴月亮两只小爪搭在他胸口,竖着耳朵一脸娇憨可爱。

第二张裴悉双手艰难抱起一只大狗,贺星星前爪开心地搭在他肩上,吐着舌头仰头望着镜子,一脸兴奋。

裴悉:【你儿子好像意识不到自己已经不是几斤重的小狗了,看我抱了小月亮,他也非要抱。】

贺楚洲放大图片,照片里的裴悉还穿着浅色宽松的居家服,头发柔软地伏在额前,低眉顺眼看着手机,干净又温柔。

在往下一些,因为手臂上抬的动作,袖口从手腕滑落至肘间,露出一截细白的小臂,腕间的弧度清瘦漂亮,是贺楚洲用手掌能轻松圈住还有剩余的尺寸。

他目不转睛看了许久,手痒地蹭了蹭指腹,然后长按保存,打字回复:

【确实,不用惯着它,老大不小,也该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你爹想青了肠子都抱不到,你一只狗在那儿撒娇耍赖库库求抱,像什么话?

贺楚洲出差的地方和琬城不在同一纬度但胜在同一经度,和裴悉没有时差。

飞机落地已经是傍晚了,和合作方那边见了个面又被接待着吃了顿晚饭,回到酒店时不到十点,不算早也不算晚。

照旧给裴悉汇报了一声,洗澡途中还想着能不能拿星星月亮做幌子蹭个几分钟的视频,没想出来一看,裴悉竟然给他回复了一张游戏截图。

裴悉:【/图片】

裴悉:【刚刚发现手机里有个游戏,点开看了下,我自己下的?】

贺楚洲没想到他竟然有兴致打开游戏,不禁心念一动:

贺楚洲:【没,我帮你下的。】

裴悉:【我玩过?】

贺楚洲:【玩过啊,你还说很好玩很喜欢来着,要不要试试?】

裴悉:【我不会玩游戏。】

贺楚洲当然知道,但他等的就是这句:【放心,我既然教得会你一次,就能教得了你第二次。】

贺楚洲:【/上号jpg.】

裴悉眼底闪过一丝从容不迫的得逞,回了个【好】,将裴月亮从枕头上挪开,上床拉上被子靠坐在床头。

游戏做幌子确实好用,不需要他刻意多说什么,贺楚洲自己就能按照他的意愿欣然绕进来。

不出意外,接下来至少两个小时里,他都能和他保持语音畅通了。

游戏最近出了新玩法,名字叫“逃出生天”,其实就是类似密室逃脱,听说评价不错。

唯一可惜的就是一把游戏最少需要三人参与,贺楚洲只能非常勉强地拉了吴青进来,顺便在游戏里提交了一份优化建议:

三个人太多,一个人太少,建议增加个双人关卡,刚刚好。

“怎么想起来找我玩游戏啊?”

吴青一进来就咋咋唬唬打开语音,嘴里吧唧吧唧嚼着东西,贺楚洲问他在吃什么,他答:“大半夜太无聊去厨房翻了只鱿鱼,好q弹。”

“吧唧嘴小声点。”

贺楚洲点了他进组,飞到npc面前点排队:“一会儿进去先把自己位置和周围的东西都报一下。”

裴悉:“好。”

吴青:“没问题。”

屏幕一黑,过图进入游戏场景,三个人被随机分配在不同的牢房。

吴青:“我房间圆的,里面没蜡烛,外面有,墙上还有个红色拐弯的箭头。”

游戏内置全场语音,就算三个人在不同的地方,也能听见队友的声音。

贺楚洲:“知道了,我刚偷了狱卒的钥匙开了门,心心,你周围有什么?”

裴悉转动视角观察四周:“我的牢房是正方形,内部有蜡烛但是没有点亮,走廊没有蜡烛,墙上是白色的尖头,指向我面向的右边。”

“右边……”贺楚洲思忖着:“墙壁是什么材质?”

裴悉:“石块,碎砖头。”

吴青:“我的是青石我的是青石,没有碎砖头!”

贺楚洲:“好,靠近牢门,看一下箭头指向的尽头有什么。”

吴青:“没什么啊,一片大雾……哦有面圆形的铜镜。”

贺楚洲:“没问你。”

吴青:“?”

裴悉:“我这里也有一面铜镜,方形,倾斜向拐角的地方,可以看见有人影在走动,应该是狱卒。”

贺楚洲:“狱卒带刀还是带棍子?”

裴悉:“好像是……棍子。”

贺楚洲:“知道了,等我一下。”

没多久裴悉就听见了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有人倒地的声音,贺楚洲很快拿着一根铁棍和一串钥匙出现在他牢房门前。

裴悉意外:“你怎么找到我的?”

“这里面没多大,而且墙上的铜镜每个形状都不一样。”

贺楚洲用钥匙打开牢房门:“先出来,怎么身上还带了寒冷buff?”

裴悉说不清楚,他不会看。

贺楚洲:“没事,穿我的外袍暖一会儿,很快就没了。”

裴悉互动接过来的时候很惊讶:“这游戏还能脱装备给别人穿?”

贺楚洲:“是啊,不然怎么说自由度很高呢,啧,怎么你游戏里穿我的衣服也这么好看?”

“我真的是受不了了!”

吴青忍无可忍:“大哥们,我请问这是什么情侣闯关小游戏吗?我还被关着呢,能不能管管我??”

贺楚洲:“哦,不好意思忘记了,你附近有什么,再说一遍。”

吴青:“我都说过了!”

贺楚洲:“刚没听。”

吴青:“……”

淦!真他妈不能跟情侣玩游戏!

吴青离他们不远,圆形铜镜是很好找的线索,路上再随便弄死一个狱卒,拐个弯过去就把人救出来了。

吴青简直无语:“合着刚刚从我门口经过的脚步声就是你,舍近求远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贺楚洲:“你里面有蜡烛,裴悉又没有,你没看见他都寒冷了吗?”

吴青:“???”

吴青:“玩个游戏你跟我说什么热不热冷不冷的有猫病?”

吴青:“而且一根蜡烛他妈的顶个屁用啊!”

裴悉抿了抿唇,很得体地没有笑出声。

套上刀客的外袍后,他身上的寒冷buff依旧没有消失。

绕着牢房转了一圈才发现这个buff可以驱散雾气,同时保护身边的人不被步迟减速。

三人关卡很简单,其中又属他们这关最简单,只要在一个小时内找到牢房大门的钥匙逃出去就算胜利。

至于线索,很明显每个位置不同形状不同的铜镜都至关重要。

贺楚洲让吴青就在原地看着蜡烛,因为蜡烛一旦熄灭就会有狱卒过来,杀死一个狱卒虽然不困难,但是会大大降低他们的效率。

摸索了一番,发现每一面铜镜都可以转动方向,而第一面铜镜正对入口,光从入口外照射进来,可以通过铜镜折射到另一个方向。

“看来只要把这束光传递到最后一面铜镜的位置,就能知道钥匙的藏匿地点了。”

贺楚洲说着自己的推测,视线一直落在裴悉的人物角色上。

他翻找线索时,裴悉操控的剑客一直安静乖巧地站在他身边,帮他驱散周围雾气带来的负面buff。

想到刚刚裴悉发给自己的照片,他将指腹摩挲了一下手机边缘,心里头有点蠢蠢欲动。

现实抱不到,着会儿在游戏里面总能抱一下吧?

可是找着线索呢,突然回头来个拥抱,会不会显得他像个神经病?

他磨着后槽牙,暗暗寻思着有没有可能一会儿去偶遇一个狱卒,然后他装作被吓到,顺理成章蹦进裴悉怀里。

想得入了神,走出老远才发现裴悉没有跟上,回头一看,剑客居然被卡在了拐角的石头缝里,半天出不来。

他愣了下,随即忍着笑掉头回去:“怎么卡住了我不喊我?”

“正想喊。”

好不容易才把自己卡进去的裴悉如是淡定道:“这里地形复杂,我走路还不太熟练。”

吴青守着蜡烛很无聊,听见他们说话,插嘴:“没事,可以不用走啊,让老贺骑马带——”

“我抱你吧。”贺楚洲说。

吴青:“???”

裴悉:“可以抱?”

“当然。”贺楚洲对他发出拥抱请求,裴悉点了同意,下一秒剑客就被刀客打横抱起来。

一个斗笠遮脸一个长发如瀑,在雾气弥漫的背

景下看起来很是养眼。

吴青完全不能理解:“明明更快更方便,你非要抱来抱去?”

贺楚洲振振有词:“骑马来回互动镜子的时候还要下马,不如这样方便。”

“……”

吴青嘴角抽搐。

吗的要不是听得出你嘴角都快咧到耳根,我就真的信了。

他孤零零蹲在过道地上,看着贺楚洲乐颠颠抱着裴悉跑来跑去,跟个傻狗似的,翻着眼皮小声叽歪:“什么傻逼队友,真是受不了一点。”

“我是脑袋被门挤了才会答应来凑数,他妈的在家里一天天没抱够,到游戏里还要粘在一块,腻不腻歪腻不腻歪,能不能把我当人能不能把我当人……”

贺楚洲摆弄好最后一面镜子,顺着光照的位置找到钥匙藏匿地:“你一个人在那儿嘀嘀咕咕什么?”

“真难得你还知道我是一个人。”

吴青阴阳怪气:“我说我不跟你们两口子单独玩了,下把开五人局,给我来俩正常队友!”

吴青一言既出,出去之后立马更改了匹配模式,把三人赛改成了五人赛。

没等多久,两名队友同时加入队伍,一个叫香菜酱,一个就不吃香菜,看来也是熟人双排。

组队之后,就不吃香菜率先开口:“喂,你们什么水平啊,新手还是老手?我们赶着刷分,一会儿别拖我们后腿。”

是个男生,口气大得给吴青听乐了:“怕路人拖后腿就去熟人局啊,不然玩三人赛也行,跑野团五人局来做什么?”

就不吃香菜:“废话,组得到熟人局我们还混野?而且三人赛满地傻逼,带都带不动,真是受不了一点。”

“大叔,听你这语气你不太行啊。”

香菜酱跟着开了麦,是个女生,嘻嘻笑着:“估计你一会儿还得靠我们带呢,躺得明白吗?”

“大叔?”

吴青不可置信:“你叫谁大叔呢,会不会说话?”

“行了,开了。”

贺楚洲懒得等他们废话,直接排队进入地图。

团麦在他说完之后安静了一会儿,就不吃香菜再次开口时,语气比刚才温和友善了不止一个度:“小哥哥,你们认识呀?”

贺楚洲没有回答他:“过完图之后还是把自己位置报一下,先集合。”

就不吃香菜:“好哦。”

香菜酱意味深长笑了声,学着就不吃香菜的语气:“好哦~”

裴悉没有开口,吴青懒得搭理他们,也没吭声。

模式不同,随机分配的方式也不同了,画面一亮,裴悉就发现自己和香菜酱被关在了相邻的牢房。

对方当然也看见他了,原地转悠了几圈,假装没看见。

裴悉正好没有跟陌生人搭话的习惯,兀自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很快听见就不吃香菜颇为惊喜的惊呼:“刀客哥哥,咱们居然在一个牢房,这也太巧了。”

刀客哥哥?

裴悉眉梢轻轻一挑。

贺楚洲似乎也被这个称呼哽住,好一会儿才啧声道:“难听,别叫。”

就不吃香菜:“……什,什么?”

他的声音就算称不上男神音,说句悦耳也绝对不过分,怎么就难听了?

裴悉嘴角一弯。

吴青更是不客气地直接笑出了声,掐着嗓子开始报位置:“刀客哥哥~人家在水牢,水底下有只笼子关着一条鲨鱼,好怕怕,快来救人家。”

“知道了。”贺楚洲说:“你也难听。”

吴青:“……”

香菜酱:“噗。”

大概是贺楚洲的一视同仁稍稍安慰到了就不吃香菜,没消停一会儿,他就又开始了:“刀客哥哥,你玩这个游戏多久啦?看你级别好高哦。”

贺楚洲仍旧忽视他:“另一边情况怎么样?”

裴悉刚张嘴,香菜酱迫不及待抢答:“我们在森牢。”

贺楚洲:“没问你。”

香菜酱一愣:“啊?”

贺楚洲:“心心。”

裴悉嗯了一声:“很窄,周围都是树木藤蔓,角落还有动物骸骨,我的腿也被墙上的藤蔓缠住了。”

贺楚洲:“外面呢?”

裴悉:“只有一条枯藤遮蔽的小路,其他都被雾挡住了。”

贺楚洲:“好。”

“哇,刀客哥哥你好厉害。”

就不吃香菜不吝称赞:“我们刚刚排到好几把队友都只会儿抓瞎干着急,没有一个像你这么可靠的。”

“你的装备好好啊,还有绝版,是不是公测时候就创号了?”

“你的斗笠好帅,人物也是,跟你的声音好贴啊。”

贺楚洲:“五号。”

就不吃香菜:“嗯?叫五号好生疏,刀客哥哥叫我菜菜就行,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贺楚洲:“站这儿来。”

就不吃香菜:“好哦,这里吗哥哥?会不会离走廊太近了,狱卒随时可能会——”

聒噪的咯咯声瞬间消失。

贺楚洲动作飞快从刚刀完人的狱卒腰上顺走钥匙,踩着就不吃香菜的尸体悄无声息离开了牢房。

语音里豁然少了个人声,意外地没有一个人发现。

吴青在专心逗水底下的鲨鱼,而裴悉在被突然活泼热情起来的香菜酱疯狂搭讪。

香菜酱:“小哥哥原来你是男生呀,看你的ID我还以为是女孩子呢。”

裴悉的ID是系统随机生成,确实有点像女孩子。

香菜酱:“你听起来好年轻呀,是大学生吗?跟室友双排?”

香菜酱:“是不是刚刚玩这个游戏?我看你都不知道这里叫森牢。”

香菜酱:“我也是大学生,大四了,最近都很闲,要不要加个好友之后一起玩呀?”

裴悉点开队伍,把她的声音拉小。

这次也没等多久,贺楚洲很快就赶到了,无视离他更近了香菜酱直奔裴悉打开他的牢房门。

香菜酱这才发现就爱吃香菜不见了,连忙问:“刀客哥哥,五号呢?”

贺楚洲调整角度开锁:“太吵,被我刀了。”

“?????”

“刀了?!”

香菜酱一时激动破了个音,被她飞快收敛纠正:“不是,刀客哥哥你刀他干嘛?我们是队友啊,而且我朋友逻辑思维特别厉害,没他我们可能会卡关呀!”

“没关系。”

久不开口的裴悉忽然温声道:“我男朋友也很厉害。”

话音刚落,刀客往里走的身影有一瞬间的停顿。

香菜酱彻底没了声。

在贺楚洲蹲下帮裴悉解缠在脚腕上的藤蔓时,听筒里几次传出她欲言又止的动静。

像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语气继续接下来的对她,她最后的口吻听起来格外古怪,像是恼羞成怒:“刀客是你男朋友?那你们进游戏的时候为什么不早说?故意的吧?”

吴青又一次听笑了:“同学,你什么身份?你朋友什么身份?别人什么关系凭什么还要跟你汇报?”

香菜酱:“大叔,你又是什么身份,这儿有你说话的份?”

香菜酱:“真服了还刀队友,什么素质啊?不懂这是个团队游戏吗?”

香菜酱:“我就说了不能跟情侣玩游戏,倒霉死了,这么喜欢秀能不能有点自觉组队去玩开心消消乐?”

藤蔓缠绕得复杂,贺楚洲花了些时间才解开,扶起裴悉,转向愤愤不平的香菜酱:

“你也吵,等会儿把你也刀了。”

第 58 章

香菜酱不说话了, 麦也闭了。

游戏的规则是必须集结存活的全部队友才能继续前进,而藤蔓只能禁锢玩家不能造成伤害,香菜酱还是被救了出来, 跟他们一起前进。

贺楚洲一路跟裴悉讲解过关玩法,一路带着他们躲避狱卒绕出深林区域, 来到沼泽区。

就在裴悉以为贺楚洲准备大人不计小人过带着香菜酱一起通关时, 贺楚洲操纵着刀客左右一个灵活位移, 骗到一个沼泽怪兽进战朝他笔直冲过来。

眼看怪兽就要突到脸上, 裴悉以为他卡了,连忙想去拉他。

没想到贺楚洲顺势握住他的手,在怪兽与自己距离不过半尺时迅速带着他闪到右边。

他这一躲,怪兽由于技能惯性继续往前冲, 就让正在视线盲区里努力往上爬的香菜酱遭了大殃。

沼泽有窒息效果,香菜酱被怪兽摁进去后挣扎不脱,冒出一个泥泞的泡泡,血条骤降到零, 团队面板里的名字也跟着变灰,宣布角色死亡。

裴悉和吴青都看呆了。

“卧槽?!!”

吴青率先反应过来,在麦克风里又是鼓掌又是吹口哨:“太牛了太炫了太酷了!老贺,这一分钟我承认你是神!”

“用你承认?”

贺楚洲哼笑一声:“走了,游戏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再拖真过不去了。”

继续前进时,裴悉问他是不是一开始就不打算带香菜酱通过。

贺楚洲:“带她干嘛?”

裴悉:“那为什么又要把她从深林一直带到沼泽?”

“这题我会!”

吴青嘿嘿一笑:“咱们刚刚过沼泽时空地上有四个圈你看到没?那四个圈意思必须得有四个人踩, 老贺捎着她当工具人呢!”

裴悉明白了, 又觉得另一点疑惑:“她朋友都被你杀了, 为什么不直接退,还要跟着我们往下走?”

贺楚洲:“我刚看了他们逃出生天的积分, 很高,只要再赢一把就能拿到奖励,而在这之前他们之前一直处于连败战绩。”

吴青拉长了嗓子哦了一声:“难怪厚着脸皮也要跟下去,我就说嘛,你话都说那么不客气了,他们俩居然都能忍住不骂你。”

“他们也骂了不少。”

贺楚洲让裴悉先上独木桥,自己在后面稳住桥身:“你应该点开他们主页看看,上面挂了多少个红叉。”

在这个游戏里,一个红叉就代表因为破坏破游公平或者言语辱骂其他玩家被封禁过一次。

被封禁了这么多次,这两个人显然已经是惯犯了。

出了沼泽区再沿着藤蔓爬上去就是终点,贺楚洲在藤蔓爬到一半时将两个灰色头像踢出了队伍。

裴悉:“?”

贺楚洲:“尸体不能说话,他们不退就是还在观战。”

吴青:“哈哈哈哈哈哈你太狠了老贺,让他们看见我们胜利又绝了他们想在结算时候开麦骂人的心思,我爽了!”

裴悉在绕清逻辑之后,也没忍住抿嘴轻笑一声,继而在贺楚洲准备排第三把时拒绝道:“今天就到这里吧。”

贺楚洲:“这么早?”

裴悉:“嗯,我临时有点工作需要处理,先下了。”

退出之前,他似心血来潮,用略含笑意的逗弄语气对贺楚洲道别:“刀客哥哥,早点回来。”

说完,头像一灰,站在原地的剑客角色瞬间消失。

吴青正站在npc面前领积分,裴悉走了半天,他才听见贺楚洲意味不明啧了一声,感觉有点遗憾,又更多的有点心花怒放。

吴青:“人都走了,你刚才不哔哔,现在在这儿啧什么啧?”

贺楚洲:“哔哔什么?”

吴青:“吐槽难听啊,叫你刀客哥哥的不都这个待遇?”

贺楚洲:“那是你们,心心叫得好听死了,你耳朵是装饰品?”

吴青:“???”

吴青长吐一口气,听动静正在飞快抚胸口:“不生气不生气,气出病来没人替,ok,算我拎不清身份,那现在怎么说,咱们继续?”

贺楚洲:“不了,工作去了。”

吴青:“……hello?”

贺楚洲:“没听我老婆让我早点回去?贪玩丧志,你自己玩吧。”

吴青:“???”

吴青:“我他妈!”

翌日清晨,裴悉被接连不断的消息吵醒,不甚清醒地摸过手机打开,里面全是谢铃给他发的消息。

谢铃:【/链接】

谢铃:【刚从我同事那儿收到的,里面这两个人声音怎么这么像你跟贺楚洲?是你们本人吧?】

谢铃:【借堵路人之口称队友是自己男朋友,你这招很妙啊,试探得毫无痕迹,堪称完美。】

谢铃:【贺楚洲后面什么反应?】

谢铃:【不过有一说一,你们都被挂到微博了,这算网暴攻击啊,需不需要法律援助?】

……

链接点开之后是一篇博文,标题很吸睛——《818野排遇到的傻逼路人,别靠近nc情侣,会变得不幸!》

内容详细讲述了博主两个当事人是怎么点进组,怎么被情侣恶意欺骗,又是怎么接连被队友恶意杀死,导致损失大量玩法积分。

文章末尾附了一段视频,不长,没有前因后果,只截取了就不吃香菜是如何受骗被狱卒杀害,香菜酱是如何被队友骚操作害死,以及三个人在害死他们后得意洋洋讨论的的片段。

评论里一片骂声,全是一边倒地在帮两颗香菜骂另外三个路人:

【好恶心,我受不了了!】

【气得我拉一半屎都夹断了!】

【刀队友真的,能不能举报啊?】

【我也巨讨厌跟情侣玩游戏!连体婴烦死了,毫无游戏体验!】

【我再说一遍,nc情侣通通去死好吗?别他妈出来祸害人。】

【这视频片段有点儿断章取义的意思啊,博主能不能放全程?】

【我也感觉,而且被骗进组这个说法是不是有点奇怪,难不成一有人进组就要别人大喊我们是情侣吗?那样会更奇怪吧?】

【意思说我冤枉他们?】

【高贵的理中客看不见证据?】

【视频图片死亡记录都在这里,不放全过程是因为太长,而且我朋友很早就死了,之后我是处在一直没有开麦的状态,那些时间根本没有看的价值。】

【不管怎么样刀队友就是不对。】

【这是个团队游戏啊,再怎么说这个刀客的行为就是过分了。】

【这种能不能封号?游戏官博】

【不是,难道大家都没发现吗?这个刀客和这个剑客的ID我看着真的很眼熟啊。】

【实不相瞒,我也。】

【我还怕是我记错了误伤呢。】

【这层来对个暗号,登天门?】

【满十送特效称号?】

……

吃瓜群众很容易被带节奏,就算偶尔有那么一两条清醒的出来说理,也很快被淹没在数量庞大的谩骂中。

直到有人认出来所谓故意踢人的情侣,似乎就是当初在登天门全区送福利的两位人形npc。

于是评论区开始疯狂艾特官博,让官博给个说法,若是此时再顺着官博点进去,就能发现置顶评论区都被玩家冲了,吵着要一个回应。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裴悉却没什么兴趣。

他眼下只关注一件事,就是因为被谢铃吵醒,他今天也没有错乱。

心头莫名腾起一股烦躁,连带看谢铃这个始作俑者发来的消息都格外不顺眼。

而等他收拾好走出房间,看着空无一人的厨房和客厅,那股烦躁又在瞬间无力消散了。

算了,都一样。

反正贺楚洲不在家,无论他现在是清醒还是失忆,都亲近不到他。

谢铃一直收不到回复,又发来表情问他是不是还没有醒。

裴悉去厨房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在等待的空隙回复他:

裴悉:【醒了,看见了。】

裴悉:【确实是我们,但事实跟那篇文章有出入,贺楚洲不会无缘无故杀队友踢人。】

谢铃:【知道,我不了解他还不了解你嘛,你怎么可能做这么不讲理的事情,那现在你们打算怎么办?】

裴悉:【不用管,一点小事,贺楚洲会解决的。】

放下手机,他去给星星月亮换水倒粮,又牵着贺星星在小区遛了半圈。

回家打开门,房子里依旧冷冷清清,只有一只趴在沙发扶手上等待的小猫。

还是不习惯。

他和贺楚洲朝夕相处太久了,贺楚洲总把他的一切都安排得面面俱到,现在忽然留他一个人,哪里都不习惯。

随便吃过早餐,回到书房处理工作,到眼睛酸胀时摘下眼镜侧目望窗外的绿植,目光却又在触及天空一片云朵时长久停留。

贺楚洲来了信息,他才收回目光。

点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拍摄橱窗里人偶娃娃的照片,人偶娃娃穿着衬衫黑裤,托腮望着橱窗外的天空。

贺楚洲:【/图片】

贺楚洲:【看我发现了什么,居然有一只被关在橱窗里的心心!】

贺楚洲:【/小兔震惊jpg.】

贺楚洲:【等着,哥哥这就救你出来,带你回家/墨镜/墨镜】

人偶娃娃确实跟裴悉有些像,但贺楚洲字里行间透露出的幼稚比人偶娃娃有意思多了。

裴悉看得发笑。

要是这时候告诉他自己现在很清醒,他是会吓到手忙脚乱撤回消息,还是胡乱找理由把这阵尴尬搪塞过去,又或者干脆装作无事发生转移话题?

无论哪一个都叫他喜闻乐见。

不过他不打算告诉他,因为说的话,他就没办法名正言顺地……

裴悉:【/图片】

裴悉:【看,这片云像你。】

贺楚洲:【?】

贺楚洲:【不像啊,这不是像小鸡啄米吗?】

裴悉:【像。】

裴悉:【/图片这片也像。】

贺楚洲:【???】

裴悉:【橱柜里的烤饼干也像。】

裴悉:【桌上的小猪摆件也像。】

裴悉:【还有早上没睡醒的贺星星也像。】

贺楚洲:【?????】

贺楚洲:【你骂我……】

贺楚洲:【/小兔委屈jpg.】

裴悉忍俊不禁:【没有骂你。】

裴悉:【我只是很想你。】

裴悉:【看见什么都想你。】

同一经度另一个国家。

云迹正有条有理说着一会儿进全自动机械工厂之后的考察计划,刚才还慢悠悠欣赏橱窗商品的某人突然加快脚步。

云迹:“???”

云迹:“干嘛?突然有鬼追你啊?”

贺楚洲:“动作快点,别拖拖拉拉的,早签合同早回家。”

云迹:“再快你也不可能今天就签啊,他们还没做流水介绍呢!”

云迹:“不是,你等等我啊!”

下午的时间空出来,裴悉特地去了一趟邻市看望外公。

老人家已经出院了,不过最近降温天寒,总咳嗽,吹不得风,就一直在家卧床静养。

看他是一个人过来,沈从风问:“小贺没陪你一起来?”

裴悉扶着老人坐起来,把靠背的枕头整理好,在床边坐下:“嗯,他还在国外出差。”

沈从风点点头,习惯性开始关心裴悉的近况,说到最后时想到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开口:“心心,你妈妈昨天跟我打过电话,说今年过年的时候,她也许会回来。”

见裴悉听完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稍稍顿了顿,又问:“到时候你……要不要过来跟她见一见?”

“不用了。”

裴悉削梨的动作没有停顿,淡青色水果皮被他削得薄而匀称:“见了面也没什么好说的,还是不浪费这个时间了。”

沈从风:“你还是怪她的,对吗?”

裴悉平静摇头:“她当年还那么年轻,也有权力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我理解她,只是我跟她没有感情,见面只会尴尬。”

这句“没有感情”听得沈从风叹息,没再多劝说,只是感慨:“时间过得太快,我总觉得你还是当年踩着凳子让我抱的小豆丁,可实际上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裴悉点点头,可在将梨切块时无意想到上午的事,又不禁弯了下唇角:“有时候也过得挺慢的。”

沈从风最了解他,很少见他这样情绪外露,一时觉得新奇,再联想之前的对话,很快了然:“想小贺了?”

裴悉难得没有否认。

沈从风又问:“工作不忙的话,怎么不跟他一起过去?”

裴悉:“不用,总不能因为我不忙,就去打扰他。”

沈从风:“那你会打扰他吗?”

裴悉下意识摇头:“不会。”

无论他是否清醒,他都不会在贺楚洲做正事时不知轻重地去打扰。

“那不就成了?”

沈从风笑眯眯看着和从前已经大不同的裴悉:“外公之前总怕你因为你爸妈的关系抗拒组建家庭,不想催你结婚成家,可又总担心你一直一个人。”

“现在好了,看我们心心也有人陪着,外公这把老骨头也安心了。”

“想他就去找他,见着人总比翻来覆去的惦记称心不是?你像外公现在,孤零零一个老头子,再想你外婆都见不到咯。”

裴悉动作停下,心头一动。

的确,既然确信自己不会打扰他,那么为什么不可以去找他?

何必为了什么若即若离的测试委屈了自己?

何况他也希望自己去不是么?

至于理由……

他不需要理由。

只要在飞机上睡一觉,落地一个电话,贺楚洲自己就能帮他找好所有理由了。

零点,跨境航班从琬城机场起飞,往北略过灯火通明的琬城上空。

过了起飞阶段,广播提示可以开机或关闭飞行模式,裴悉打开手机,闲来无事再次点开谢铃早上给他发的链接。

没想到才一天时间,评论风向反转,原本在骂贺楚洲的ID全都倒戈在骂香菜酱和就不吃香菜:

【我天,你们两个还要不要脸?断章取义给别人泼脏水,这下踢到铁板算你们倒霉!】

【所以就说什么样的人能玩到一起呢,你俩破香菜也是绝了。】

【贱不贱贱不贱贱不贱贱不贱!】

【就不吃香菜死gay娘娘腔发嗲骚扰路人不该死?换我我也刀,我掏出我的40米长刀给他四千八百刀!】

【真就两副嘴脸呗,进组的时候那么叼,听人家小哥哥声音好听就态度大拐弯,当人是傻子听不出来吗?】

【这俩香菜是我黑名单的,有多臭名昭著看他们主页的红叉就知道了,嘴臭,而且是知名地图炮。】

【有幸碰到过他们,还是他们改名前,真的能被他们低素质的程度震撼,为什么这种人还有脸挂别人,最关键还真有人信。】

【官方都出来认领了,人小情侣是官方的人,你俩臭嘴完咯。】

【等着被封号吧,略略略,这游戏没了你们还干净些。】

【嗯?之前在评论区蹦哒得不是挺积极的吗,怎么突然不说话了,是有什么心事吗?】

……

官方认领?

裴悉抱着疑惑点进官博,才发现置顶已经从新外观宣传视频,变成了他们昨晚游戏第二把游戏的全程录屏。

视频完完整整48分钟,从香菜酱和就不吃香菜进组,到他们被贺楚洲踢出队伍,以及之后三人的短暂对话都包含其中,是非黑白不需要再多做解释。

不仅如此,官博还配文称他们确实是之前发放福利的玩家npc,且这次是因为后台收到许多举报说有某些玩家恶意辱骂他人,言语污染游戏内部环境,所以派出多位gm下场排查。

并声称在今日之后会永久封禁红叉数量超过10的账号,请广大侠士注意言辞文明游戏,共同打造和谐有爱的游戏氛围。

巧的是香菜酱和就不吃香菜的红叉数量都正好超过10。

这条微博底下的评论分三个走向,一在骂两颗香菜,二在向贺楚洲和裴悉道歉,三则惊呼两位gm好甜好好磕。

但裴悉看了却没什么感觉,就像他对上午那些谩骂也没什么感觉一样。

在网络背后随波逐流没有主见的一群人并不值得他上心,也不值得他原谅。

他比较关心的是有人咋咋唬唬说贺氏老总转发了这条微博。

试着搜索了一下,还真是。

只是不知道这个微博背后的管理者是不是贺楚洲本人,毕竟翻了翻发布的内容,大多是转发的一些财经信息和实时新闻。

要不是他认识贺楚洲,肯定会觉得这位贺氏老总是个年逾四十的中年老男人。

稀稀拉拉的评论区里,有人问他是不是就是npc001号本人,不过没过多久这条评论就被评论者自己删掉了。

估计也抱着跟他一样的想法,觉得老男人不可能会玩游戏,而且声音还那么好听。

莫名其妙变成游戏里的常驻npc了,体验还挺新鲜的。

裴悉退出微博放下手机,侧目去看窗外的风景,云层阻碍了俯瞰的视线,但天边能见不少的星星。

当飞机下降高度穿过一小片云层时,他将毛毯拢在膝盖,调低靠背闭上了眼睛。

九个小时后,飞机落地境外某国机场,此时当地时间上午9点28分。

裴悉拉着行李箱站在机场外出租车汇集的通道边,一脸懵逼。

为什么……?

怎么会这样?

他确信自己是自然醒来,怎么会没有失忆?

他在机场外一直逗留到出租车开走了一半,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闭眼长吐出一口气,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再睁开眼,他低头拨通贺楚洲的电话,在对方开口之前先一步脆生生开口:“哥哥……”

电话那头瞬间静默。

他的舌尖也控制不住一抖。

裴三花的语气在清醒状态下实在不好学,而且……心理压力很大。

但来都来了,总不可能掉头回去。

短暂停顿后,他一个深呼吸,强忍住羞耻,用粘软的语调继续说完剩下的话:“我在你城市的机场了,你在哪里啊?”

第 59 章

贺楚洲很惊讶裴悉竟然会连续两天都处在错乱状态。

是因为上飞机睡着后被空乘或者广播吵醒的缘故吗?

更惊讶的是他竟然会过来找自己。

当然关于这一点, 不止惊讶,还很惊喜。

“不是说不放心星星月亮吗?”

乐颠颠赶到机场接到人,贺楚洲出口就是一句调侃。

“倒粮铲屎阿姨可以做, 它们两个关系很好,不需要我陪。”

裴悉说, 说完才发现语气好像太客气了, 沉吟片刻, 补充:“比起陪它们, 我更想陪着哥哥。”

言罢给了贺楚洲一个略显仓促的拥抱,随即飞快拉开车门躲进副驾。

贺楚洲:“?”

是他爱听的没错。

但是为什么今天听起来有点怪怪的。

感觉没有感情,全是技巧?

上车往酒店方向开了半程,他终于发现哪里奇怪了。

今天的裴三花不知道为什么, 格外的粘人,说话格外的甜,以及,格外格外的容易害羞。

这个认知在他从后视镜里看过对方又一次叫完哥哥便立刻别过去的充满羞涩的后脑勺时, 获得了充分认可。

哎嘿,可爱!

不过是个什么说法?

小别重逢综合症?

可上次不是都没有吗?

怀揣着疑惑一直到酒店,停边下车后绕到副驾拉开门,看裴悉从车上下来,习惯性就往酒店方向走。

贺楚洲任劳任怨从后备箱取下他的行李跟上。

结果没两步, 走在前面的人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蓦地止步转身。

贺楚洲以为他是把什么东西落在车上了, 刚想问, 就见裴悉三两步回到他面前, 抬手又紧急抱了他一下,仿佛在完成什么任务。

“……???”

贺楚洲头顶缓缓冒出一串问号, 不明就里:“怎么了?”

裴悉:“距离上个拥抱已经过去28分钟了,冷却时间结束,再抱一下。”

说完后退一步,淡定转身继续走向酒店大门。

已经这种程度了,他头顶冒烟地想,应该是不可能会露馅的吧?

贺楚洲走在后面一脸费解。

飞机上面是有什么东西触发了后遗症隐藏属性吗?

为什么他的裴三花忽然像被上了发条,变成电子甜心了?

贺楚洲的房间在20层套房。

回到房间,他的第一件事不是收拾行李,而是把裴悉拉到跟前仔细检查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在家没摔着吧?”

“来的路上飞机颠簸了?”

“是不是着凉感冒了?”他捧起裴悉的脸,额头贴上去,喃喃自语:“也没发烧啊。”

裴悉看着陡然凑近的一张脸愣住,呼吸隔着不过咫尺的距离交缠时,脸像是炸开的亮片气球,腾一下红透。

贺楚洲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的异常,嘶地一声:“又害羞啦?小裴同学,咱们才分开几天,不至于这么生疏吧?”

“没有!”

裴悉飞快否认,对上贺楚洲揶揄的目光,沉默片刻,抬头在他下颌处飞快亲了一下,又把脸全藏在他肩颈,小声在他耳边心虚狡辩:“我们一些东方人在异国他乡,就是比较含蓄。”

是……这样吗?

贺楚洲不大清楚,反正他没有。

他只知道这位含蓄的裴三花简直可爱炸了!!!

他现在一点儿都不想去工作,就想立刻带他上异国他乡逛一圈,把这被甜蜜饯腌入味的三花儿尝个遍。

可惜想归想,出差来的,该做的工作还是不能落下。

安置好裴悉准备离开,从小客厅到门口不到十米的距离,贺楚洲一步三回头,说不清楚到底是放心不下还是舍不得。

到底还是没撑住,索性掉头用力抱了下裴悉,爱不释手地搓搓他的脸蛋:“宝宝,不然你跟我一起过去工作吧?”

一起去工作?

裴悉被问得愣住。

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给出什么答案。

他是想要拒绝的,贺楚洲去工作他一个闲杂人等跟着做什么。

可换位到裴三花的视角,他好像也许……得答应?

他把犹豫写在脸上,贺楚洲便理所当然地把他的沉默解读为想答应又含蓄地不好意思答应。

于是稍加斟酌后,一锤定音帮他做了决定:“走吧,就说你是我的随行翻译助理,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跟着我就行。”

裴悉:“……”

完了,他要装一整天了。

被贺楚洲上门借衣服的时候,云迹觉得莫名其妙:“我衣服你穿着小啊,你自己没带吗?”

然而当看见贺楚洲牵着穿着他衣服的裴悉从酒店大门出来时,他整个人都麻了。

“介绍一下。”

上车后,贺楚洲首先美滋滋对云迹道:“我的随行翻译助理裴悉,你今天的新同事,多照顾一下。”

说罢又转向裴悉:“我助理云迹,叫他小云就行,有什么困难找不到我就找他。”

云迹:“……”

裴悉:“……”

两人在后视镜里对视一眼,默契地撇开目光。

感谢裴三花没有在公共场合秀恩爱的习惯,不然他真骑虎难下了。

上午的目的地是产品原料加工工厂,接待他们的人也是目标公司的老总,他们没有迟到,但对方都已经提前在门口等候。

这种加工工厂其实没有多大的考察价值,卫生合格是最基本的要求,其他先进的机械研发在之前传递的文件中都有详细介绍,今天看的不过是一个具体的作业流程。

全程对方负责介绍,他们负责听,没有太多交流。

重头戏都在下个目的地郊外农场,他们需要精确谈拢食品原料的进口价格,这是今天的主要目的。

“经过调研这座农场是规模最大,供货源最稳定,原料质量也是最好的一座,唯一缺点是价格太高,贵出其他农场价格一半不止。”

赶往农场途中,云迹翻看着之前的对接文件:“可就算有诸多优点,这个价格也是不合理的,估计也是仗着自己的优势坐地起价,觉得我们一定会选择他们。”

贺楚洲:“南郊那座呢?”

云迹:“规模比较小,而且同时有和两家大型商场合作,如果我们后续需求量大,可能会出现货源不足的情况。”

贺楚洲:“先过去看看情况,价格能谈拢最好,谈不拢就考虑别家。”

……

裴悉听了七七八八,他手上也拿着几份文件,是贺楚洲给他装样子的,里面正好是贺氏总部工作人员经过计算后给出的进价区间。

“裴总,你什么看法?”

云迹从后视镜里看到裴悉正在翻看文件,顺口就问。

裴悉也是下意识想到回答,好在及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不会管理公司的人设。

于是话到嘴边硬生生转了个弯:“什么裴总,叫裴助理。”

云迹:“……”

云迹:“ok,裴助理,你有什么看法?”

余光瞥见贺楚洲也在看着自己,裴悉调整了下状态,淡声道:“这个农场结构图看起来不错,现场应该会比结构图更漂亮一些。”

云迹:“……”

贺楚洲掩唇失笑出声,问他:“你喜欢这种啊?”

裴悉点点头。

贺楚洲:“这种建筑结构的国内也有,回去之后给你买一个。”

裴悉:“……我不会养动物。”

贺楚洲纵得没底线:“没事,贺总雇人给你养,你想看随时都能过去。”

云迹:“…………”

他从后视镜看看已经在计划购入农场的大表哥,再看看面容微红眼神飘忽的裴助理,扯出微笑,掏出手机给贺霭月发去一条信息:

云迹:【我受不了了!】

云迹:【见过玩角色play还非要拉上无辜人士的两口子吗???】

云迹:【你哥真特么不是东西!】

20分钟后到达农场入口。

他们进去之后,先是和农场主见了面,紧接着才是和几位控股成员先后进入会议室。

第一场协商没有谈拢,农场主中场时有表达出轻微妥协的意向,但都被其他控股成员强硬的态度拉了回去。

第二场助理人员没有参与,云迹跟着员工去取安全检测报告,裴悉站在廊下望着草坪上的马驹安静等待。

哒哒一阵马蹄声靠近,他收回目光,看见农场主骑着一匹白马过来,到了跟前下马,打开旁边的水管给白马刷毛。

“你们都是中国人?”

农场主看他在,用略带口音的英语笑呵呵跟他闲聊。

裴悉说是,顺便夸他的马很漂亮。

没有人不喜欢自己的孩子被夸奖,农场主听完很高兴,耐心跟他介绍了这匹马的来处,顺便又说了农场里很多动物的购入渠道和饲养方法。

最后说着说着,不免落到今天这单生意上:“你看,我们连饲料都是精心挑选最优,我敢肯定没有哪家农场能比我们更优秀了。”

裴悉道:“价格也确实太高。”

农场主叹息:“这可没办法,那么多人等着分呢。”

裴悉:“但农场是您的不是吗?”

农场主刷马的动作一顿,抬起头:“孩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裴悉:“我们给出的价格不算低,完全在保证农场盈利的合理范围,并且我们有长期稳定的需求,想必之前与你们洽谈的进货商都很难保证这点。”

农场主点头:“这一点确实。”

裴悉:“与我们合作,农场消耗巨大的成本资金可以得到稳定周转,如果因为过度抬价导致合作不成,我们还有更多选择,别的区域,甚至别的国家,但农场想要再等到合适的合作商,应该是不太容易了。”

“我看得出那些股东只有持股注资的能力,并不会管理经营农场,所以为表诚意,我们愿意在两方合同之外与您个人单独签订一份合约。”

“我知道您受困的顾虑,所以我们可以承诺,每次进口货源到达固定数量,我们可以额外支付您一笔感谢费。”

农场主表情出现变化,似乎是第一次听见这种新鲜的名词:“感谢费?”

裴悉:“感谢费进入你的个人账户,不必对外均摊,再加上稳定的出口收入,我相信您很快就能重新购回农场大部分股份,完全做主农场的未来发展。”

农场主明白了裴悉的意思,笑容收敛,抚着面前的白马思索良久。

裴悉安静看着白马低头啃食草地,没有催促。

半晌,农场主作出决定,郑重朝他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关上水管牵着白马很快离开了草地。

裴悉知道他会成功,很多资本家的能力有限,不擅长金钱以外的事情,就无法避免被擅长的人辖制。

草场地阔风大,既然目的达成,他也不必再站在这里吹冷风了。

拢了拢袖口转身回头,却发现贺楚洲和云迹都现在不远处神情各异地看着他。

那里是农场主站位的盲区,他没发现,农场主没发现,也不知道两个人听了多久。

裴悉眼皮猛地一跳,直觉不妙。

云迹确定农场主已经走远了,兴奋跑过来望着裴悉,一脸崇拜加星星眼:“裴哥你太牛了!怎么我们之前没想到能从农场主下手呢?我感觉这事能成!”

裴悉这会儿没心思接受迷弟的夸奖。

眼见贺楚洲紧随其后过来了,他大脑飞速转动,在对方停步开口前率先迎上去,硬着头皮靠上他肩膀:“有点冷,你结束了么,我们什么时候用晚餐?”

比落在后背的安抚来得更快的是云迹堪称震撼的注目礼。

裴悉心情复杂地闭上眼,默默举起文件挡在脸边。

合作最后不出所料地谈成了,也意味着本次出差圆满结束,比预想的时间还要早一天。

晚上东道主设了晚餐招待,云迹懒得去了,打算趁这个时间上街把他母上大人布置的作业清单一口气买完。

贺楚洲乐得带裴悉去参加。

至于裴悉本人,虽然之前在农场勉强蒙混过去了,但是仍旧难免心有戚戚。

他不确定贺楚洲内心有没有生疑,会不会突发奇想冒出一个他答不上的问题,更主要是他不相信贺楚洲会那么好糊弄。

可事实证明贺楚洲就是那么好糊弄。

不仅轻飘飘揭过去一个字没问,还得意洋洋夸了一路我老婆真厉害,到了餐桌上自己没吃几口,全在殷切地帮他切牛排倒酱汁。

裴悉:“……”

这人这么心大的吗?

所以他那么费力去装裴三花到底是有必要还是没必要?

贺楚洲的异常举动很快吸引了某白人高层的注意。

对方好奇地问:“贺先生为什么对您的助理这样体贴?”

裴悉真怕贺楚洲来一句“什么助理这是我老婆”直接降低对方对贺氏专业能力的信任值。

好在贺楚洲还记得自己带了脑子,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们中国人的一点传统美德,善待尽心尽力为公司付出的员工,公司才能走得更加长远。”

裴悉:“……”

白人完全信以为真,露出敬佩的表情,并且立刻有样学样,帮身边年轻美貌的女助理切了一块黑牛排。

女助理嘴角抽搐,在老板切完后嫌弃地将那块牛排拨到了一边。

裴悉还能说什么?

他只能用沉默去附和贺楚洲的胡说八道,同时不忘在餐桌下牵住那只温暖干燥的大手,以维持自己此刻表面高冷背地粘人的复杂人设。

万幸没有麻烦的酒桌文化,很快晚餐时间结束,众人在门口简单寒暄一番后各自回家。

回到酒店,裴悉有些疲惫地想捏捏肩膀,手抬到一半时对上贺楚洲看过来的目光,动作不觉一顿。

无奈,只能拐了个弯,勾住贺楚洲脖子靠上他,嗓音放低:“楚洲,我好累。”

真的装得好累。

贺楚洲嘴角禁不住嘚瑟一弯。

果然没猜错,无论何时只要他看一眼,含蓄的裴三花就会立刻牵他或者抱他,纵使周围人很多,也会用垂在身侧的手指悄悄勾他。

他已经heart软软一整天了,这会儿只有他们两个,总算不用忍了。

一弯腰轻轻松松将人抱起来放到床上,无限亲昵地蹭蹭他的鼻尖:“辛苦我们裴助理了,一会儿给你放水泡个澡,今晚好好休息。”

说完揉揉他的脑袋,收回手,动作自然地帮他脱了西装外套放到一边,接着又帮他解领带。

原本是想着他现在的状态可能不会解,然而当他无意发现眼前人已然红透的脖颈和耳根时,逗弄的念头一起,目的也跟着不单纯起来。

裴悉从贺楚洲俯身蹭他开始就有点呼吸不畅。

他承认自己是别有心思,但也禁不不住对方毫不知情下这么直白的撩拨。

尤其还靠得这么近,帮他又是脱衣服又是解领带,尽管知道他没别的心思,他还是不可抑制地乱了心跳。

只能在心里祈祷贺楚洲赶紧解完赶紧让开,眼下周围空气太逼仄了,不太够他自由呼吸。

可是渐渐他就发现,贺楚洲要帮他的,好像不止于此……

领带解开了,对方却没有就此停下,而是将手又放在了他衬衫最上方的纽扣上,慢条斯理地解开第一颗,第二颗,第三颗……

接着指尖向外挑起衬衫布料,露出大半冷白的肩膀。

裴悉绷不住了,拉住他的手仓惶抬头,眼睫颤得快要起飞还不忘压着嗓子:“不,不用,楚洲,我可以自己来。”

贺楚洲挠挠他的手心,低垂着眼眸语焉不详:“我知道你自己可以,但是心心,我想,不行吗?”

想?

想什么?

这个场景还能想什么?

裴悉脸轰地红透,呼吸乱得离谱,氧气不足导致大脑暂时失去了正常思维能力:“不行,至少今天不行。”

贺楚洲追问:“为什么不行?”

裴悉蹙眉:“因为,因为……”

贺楚洲:“就因为是在国外,我连帮我老婆脱个衬衫都不行了啊?”

“对!就因为在——”

裴悉话音戛然而止,抬头的瞬间,他没有错过贺楚洲眼底飞逝的促狭。

贺楚洲实在绷不住了,笑意迅速漫上眼底,明晃晃的快要溢出来:“是我误会了吗?还是心心以为我想做什么别的?”

终于意识到他在逗自己,裴悉脸上的绯色瞬间消退。

面无表情推开他的手,拉上衬衫:“什么也没有以为,去洗你的澡。”

贺楚洲忍着笑喔了一声,拿上睡衣进浴室的时候,裴悉还能看见他轻微抖动的肩膀。

“……”

他用力闭了闭眼,咬着后槽牙低头看着自己衣襟凌乱的衬衫。

忽而想到什么,眼角轻动。

贺楚洲很快出来了,告诉裴悉水已经放好,让他记得洗完好好泡一下。

裴悉应了一声,然后蹲下去翻他的行李箱。

贺楚洲:“嗯?要拿什么?”

“我忘了带睡衣,穿下你的。”说完从里面拿出件衣服,转身进了浴室。

贺楚洲靠坐在床上,登陆进裴悉的邮箱查看有没有什么要紧工作需要处理,同时接收家里两位女士发来的购物清单。

从头到位列了好长一串,而且比之前还多了好些他看不懂的专业名词。

他看得头大,怀疑母女俩是不是合起伙故意在捉弄他。

费神良久,听见浴室门被打开的声音,他自觉挪到另一边的位置,把睡暖和的地方留给裴悉:“泡好了?快过来帮我看看妈和霭月——”

后面没说完的话在他抬头的瞬间被自动咽回了肚子。

裴悉从浴室出来,沾着一身水汽,身上只松垮套着件不属于他的衬衫,衣摆长度微妙。

一排纽扣零星扣了中间几颗,纤细的肩颈都在外面,隐约可见下身一点白色布料和被热气熏到微红的光洁胸膛。

他拿着一只吹风机赤脚走过来,随意抬起一条腿跪在床上递出吹风机:“楚洲,我手累得抬不起来,能不能帮我吹一下头发?”

那双盛满清冷的眼睛淡淡望过来,贺楚洲只觉大脑嗡地一声,一股热流顺着鼻腔绵绵流淌而下。

第 60 章

裴悉:“楚洲, 风有点热,可以把温度调低点吗?”

贺楚洲:“嗯。”

三花儿的肩膀好薄好瘦啊,看起来都要挂不住他的衬衫了……

裴悉:“还是热。”

贺楚洲:“唔。”

三花儿的皮肤好白啊, 身上跟脸上一样白,被热气都能熏红, 是不是他轻轻一用力就会留下痕迹……

裴悉:“右边耳朵上面都没吹到。”

贺楚洲:“喔。”

三花儿的腿好漂亮啊, 又长又直, 膝盖都是粉红色……

裴悉:“是右边。”

贺楚洲:“好。”

刚刚三花儿弯腰的时候领口垂下来了, 好像看到那两点也是粉红色……

“是右边不是左边。”

裴悉有些无奈,回身拉住贺楚洲的手腕抬起头:“你怎么……又流鼻血了?”

“?”

贺楚洲下意识摸了一把。

如梦初醒,在裴悉好整以暇的注视下,手忙脚乱再次直奔卫生间。

等他冷静好再次出来, 裴悉已经将电吹风收进了柜子,拉起被子躺好了。

贺楚洲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

好不容易止住,再来几次,他今晚保不齐就要被贫血送医了。

小心翼翼掀开被子上床, 放轻动作躺下,目不斜视坚决不往裴悉身上飘。

——可是他管不住裴悉自己要往他怀里靠。

不知道为什么,分明是同样的沐浴露味道,从裴悉身上传来的就会让他脑袋犯晕,呼吸加快。

一低头, 就会不由自主联想到这件衬衫以后还会被他穿在身上,跟着他堂而皇之去见朋友, 客户, 家人……

好消息, 没流鼻血了。

坏消息,血往身下某个见不得人的地方奔腾了!

他几乎屏住呼吸不敢动, 生怕被裴悉发现,可好巧不巧,裴悉调整姿势时无意屈了下腿,膝盖不偏不倚擦过某处——

布料突兀一阵窸窣摩擦。

裴悉视线暗下,挑了挑眉,无辜又疑惑看向蓦地翻身用力按住自己肩膀的贺楚洲:“哥哥,怎么了?”

贺楚洲紧咬牙切齿盯着他,粗重不稳的鼻息喷洒在他下颌,表情像是恨不得能把他原地生吞活剥:“裴心心,你故意的……”

裴悉镇定又茫然:“故意什么?”

贺楚洲被噎得说不出话,脸色几经变换,最终妥协一般用力揉乱他的头发:“败给你了!”

说罢飞快翻身下床第三次奔进卫生间:“乖乖先睡,别等我。”

裴悉目送他的匆忙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听着里面很快传来的水声,弯了弯唇,拉起被子靠近旁边未散的热源闭上眼睛。

这可不算报复,顶多算是……扯平。

托某些睡前玩笑的福,贺楚洲几乎做了一晚上十八禁的梦,把想做又不敢做的事在梦里痛痛快快都做了一遍。

以至于第二天早上醒过来看见蹲在床边捣鼓充电线的裴悉,心头霎时涌起一阵莫名心虚。

“咳咳。”

他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启口依旧沙哑:“坏了还是怎么,要不要一会儿出去重新买一根?”

“不用,刚刚应该就是插头没插稳,现在能充上了。”

裴悉把充上电的手机放柜子上,转身伏在床边去摸贺楚洲的脸:“楚洲,你睡饱了吗?我很饿,但我不知道这里应该怎么叫餐。”

“饿了怎么不早叫醒我?我等下就打电话叫送餐——”

贺楚洲话音一顿,意识到什么,大脑蓦地清醒:“裴心心?”

裴悉不明所以:“嗯?”

贺楚洲再次确认:“心心?”

裴悉:“我在,怎么了?”

贺楚洲迅速撑起上半身靠近裴悉,视线紧锁在他脸上,不遗漏他一丝一毫的表情:“我问你啊,知道这是哪里吗?”

裴悉茫然摇头:“不知道,我醒过来就在这里了。”

不过说完很快就想到什么,皱了皱眉:“难道是你出差的地方?楚洲,你……真的趁我睡觉把我偷偷带出来了?”

OK,暗号对接成功。

贺楚洲确定面前这个是货真价实的裴三花没错了。

所以昨天那个……

其实是……?????

我去!

三分钟后。

围观贺楚洲叫完送餐服务,裴三花心情愉悦地进了卫生间收拾。

并且很大度地没有计较某人偷偷拐带自己陪他出差的事。

贺楚洲坐在床上,把来龙去脉整理清楚。

百分百确认昨天的裴悉其实并没有失忆之后,终于忍不住失笑出声。

难怪。

什么东方人在异国他乡的含蓄都是瞎编的。

古怪都是因为学不像,害羞是因为他是真的在觉得羞耻尴尬。

难怪。

能够条理那么清晰地帮他谈生意。

他还满心以为是把商业天赋刻在了骨子里,即使失忆了本能还在。

一想到昨天的限定版电子甜心,他就乐得停不下来。

可随着想起的东西越来愈多,笑着笑着,他就有点儿笑不出来了……

既然昨天的裴悉是清醒的,那他为什么要装做错乱飞过来找他?

为什么不抗拒他的亲近?

为什么愿意扮演裴三花主动亲近他,还三番五次?

那句“至少今天不行”是什么意思?

之后穿着他的衬衫蓄意挑逗他,又是什么意思?

……

裴悉收拾好从卫生间出来,正好服务人员敲门送餐。

他开门放人进来把东西放好,回头一看,某人还坐在床上眉头紧锁,神游沉思。

“楚洲,你还不起来吗?”

他走过去,床上的人视线也跟着他移动,惊喜,怀疑,纠结,惆怅,各种情绪杂糅在脸上呈现得丰富多彩。

裴悉:“?”

他伸出五指在贺楚洲面前晃了晃:“你还好吧?如果没睡醒的话要不要再睡会儿?”

不料贺楚洲忽然抓住他的手将他拉近,一双充满未知希冀的眼睛亮得出奇:“心心,你是不是……”

裴悉被迫抬起一条腿跪在床上,另一只手撑在枕头上保持平衡,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是不是什么?”

贺楚洲却不说话了。

像是顾忌着什么,良久,才十分克制地冒出一句:“算了,亲一下?”

裴悉一头雾水,但还是就着这个姿势乖乖在他嘴角的地方印下亲吻。

下一秒攥着他的手骤然一松。

他看见面前的人深吸了口气,受宠若惊地抚上他刚亲过的地方,那双一贯深邃的眼睛里此时就差没有蹦出星星。

疑惑更甚,他忍不住偏了偏头,又见贺楚洲乐得像个毛头小子,飘飘然下床进卫生间的时候,好像浑身都在噗噗往外冒粉色爱心。

怎么回事?

他不明就里地站起身,走到餐桌边时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做什么梦了还没清醒吗?

等着人从卫生间出来在他对面坐下,他方才仔细打量着后者的神色:“楚洲,你怎么奇奇怪怪的,什么事这么开心?”

“什么事……”

贺楚洲故作深沉思考了一下,笑眼弯弯:“乖,明天再告诉你。”

裴悉不解:“为什么要明天?”

贺楚洲:“今天的你听不懂。”

裴悉:“?”

贺楚洲却不多说了,转移话题:“今天没别的事了,正好天气不错,陪你去外面四处逛逛?”

裴悉:“你不工作吗?”

贺楚洲将一小块沾了酱的牛油果送到裴悉嘴边,尾音愉悦:“昨天已经工作结束了,提前下班。”

裴悉点了点头,表示没意见。

他第一次来这里,很多风土人情不曾见过,逛逛也无妨。

只是他没搞懂为什么就换个衣服的功夫,刚刚还喜上眉梢的某人就又开始愁眉苦脸了?

裴悉:“楚洲?”

贺楚洲心不在焉:“嗯?”

裴悉:“你身体不舒服?”

贺楚洲:“没有啊。”

裴悉:“公司出事了?”

贺楚洲:“没有啊。”

裴悉:“家里出事了?”

贺楚洲:“也没有啊。”

裴悉淡定喔了一声,牵住他:“那我们走吧。”

身体没有不舒服,公司好好的,家里也没有出事,别的那都是小事了。

小事的话,无所谓,就等他明天能听懂了再说也不迟。

他们去了附近很有名的香水街道,两旁汇聚了许多很有本土风情的纪念品小店,衣着服饰都特色浓郁。

穿过香水街道,酷似斗兽场的广场被弧形复古建筑环绕,中间修建着圆形喷泉池,池子中央又伫立高大的西方神话人物雕像。

周围来往的有售卖气球玫瑰的小商小贩,有饭后散步闲聊的本地人,也有兴奋拍照留念的外地人。

鸽子稀稀拉拉落下又被小孩子追逐得稀稀拉拉飞走,共同构出热闹又闲适的异国画卷。

一切都很新鲜。

裴悉喜欢这种新鲜感。

他在金发蓝眼的小姑娘手里买了一支蔷薇偷偷放进贺楚洲的衣兜,牵着他步履悠闲往河岸边走。

然而被他牵着的人魂不守舍,思绪乱飞。

会不会又是他想太多?

贺楚洲陷入新一个死胡同。

万一只是裴三花忘了自己买了机票,而裴悉又是因为不想让两人在国外的相处太尴尬才假装失忆。

万一帮他谈生意只是觉得顺便。

万一那句话纯粹只是为了在紧急情况下搪塞他。

万一所谓故意的挑逗单纯是因为气不过想要报复,根本没别的心思。

万一都是他心怀不轨联想太多,其实裴悉根本就……没有喜欢他?

啧,好愁。

好难。

少男心事太复杂。

能不能来个人帮帮他?

问吴青?

吴青只会觉得他在秀恩爱。

问云迹?

云迹只会觉得他脑子有病。

楚女士和霭月?

算了吧,到时候更说不清。

他颇为怅惘地长叹了一口气。

走投无路了,在下一阵微风从河面吹拂上岸时无限烦恼地抱住裴悉:“心心啊……”

裴悉扶住险些从他外套衣兜里掉出来的蔷薇花,眨眨眼:“嗯?”

贺楚洲:“你说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不喜欢我啊?”

裴悉偏了偏头,蹭到他微凉的耳廓:“当然喜欢啊。”

半晌,回应他的仍旧是一声难解的叹息。

为什么不能是清醒的裴悉对他说出这句话呢?贺楚洲难免沮丧地想。

要真是的话,他都不敢想象自己往后的人生会多么开朗。

他的心心啊……

返程的飞机晚点,裴悉清晨6点被飞机上的广播吵醒,回到家继续补觉,再醒过来时,时间已经临近中午12点。

阿姨已经来家里打扫完又离开了,客厅只有一猫一狗在玩玩具球,贺楚洲不在家。

未经处理的消息不算多,其中谢铃就占了两条:

【怎么样了?】

【你心上人出差还没回来?】

明媚的阳光从阳台照射进来,被摆满的绿植树叶切割得奇形怪状。

裴悉就坐在阳光零碎的藤椅上回复谢铃,清冷精致的眉宇间隐约有烦恼的的迹象,但眼底愉悦更甚:

【我可以确定他喜欢我了。】

【但是眼下还有一件不知道算不算糟糕的事情。】

【他好像也发现我喜欢他了。】

谢铃:【好像?】

裴悉:【嗯,我听得出来,他有了猜测,但不确定。】

谢铃:【听得出来?他连这种事都告诉你?我搞不懂了,你们现在到地发现到什么阶段了?】

裴悉:【事情比较复杂。】

裴悉:【简单来说,就是我听见了,但是他并不知道我听见了。】

谢铃:【???】

谢铃:【扑朔迷离啊你们这。】

谢铃:【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既然你已经确定他喜欢你了,那还等什么,两情相悦不需要浪费时间。】

裴悉:【我不能主动告诉他。】

谢铃:【为什么?】

裴悉:【没有契机。】

谢铃:【什么意思?】

裴悉:【因为在他的认知里,我和他真正相处的时间只有全部时间一半,而这一半时间不足以让我爱上他。】

谢铃:【……?】

谢铃:【我能说我看不懂吗?】

裴悉当然知道他看不懂,但是言止于此,他不能再多说了。

在他和贺楚洲有限的相处时间里,他“不记得”的东西太多,喜欢上已经足够突兀,再没头没尾主动开口,一定会露馅。

所以这件事只能贺楚洲主动。

只有贺楚洲能主动对他表白,他才能顺水推舟,让接下来的一切顺理成章。

可现在问题是怎么才能让贺楚洲开这个口?

从昨天到今天这么长期间,他到底有没有想明白?

说好今天会告诉他的事,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说?

从中午一直等到下午,始终没等到贺楚洲一条消息。

他等得没了耐心,索性直接询问:【今天什么时候回来。】

【下班就回。】

贺楚洲敲下这四个字,可仔细斟酌之后又全部删除了,重新编辑:【今天加班,应该会很晚,晚餐不用等我。】

检查一遍确认无误后,点击发送,他对自己贴心的回复还算满意。

裴悉这么晚才给他发消息,估计是因为知道他已经发现了他假装错乱的事,一时尴尬难堪,没有调整好心情面对他。

那他就多给他一点时间缓缓。

正好他也需要好好缓缓。

不敢冒险进,退又舍不得,他现在属实是举步维艰,束手无策。

唉,人生,真是烦恼多惆怅。

云迹敲门进来,拿着一沓刚打印整理好的文件:“表哥,这是农场那边儿刚传过来的文件,合约里一些需要修改的地方也标注在里面了,你得空看着处理一下,不着急要——”

“知道了。”

贺楚洲接过文件:“我今晚留下加班处理,明天给你原件上传回复。”

云迹愣愣啊了一声:“留在公司加班处理?可是回复时间还早。”

贺楚洲摆摆手:“没事,早晚都一样,你先去忙吧。”

云迹一脸懵逼出了总裁办,摸着下巴越想越不对劲。

恨不得天天在家办公来一趟公司也是匆匆开完会匆匆赶回去就连出个差更是把归心似箭都写在脸上的人,突然说要留在公司加莫须有的班不回家了?

不对劲。

很不对劲。

真的非常不对劲。

他回到工位,再三思索后掏出手机,翻到很久之前加上的裴悉的微信,很有礼貌地拍了拍对方头像。

裴悉:【有事?】

云迹:【裴哥,你跟我表哥吵架了?】

裴悉:【没有,怎么了?】

云迹:【那他为什么宁愿在公司加莫名其妙的班也不回家?】

加莫名其妙的班?

不回家?

裴悉摸着裴月亮的手微微一顿。

云迹一无所觉:【不是吧裴哥,你们难道……在冷战?】

云迹:【夫妻没有隔夜仇啊裴哥,不然我去帮你劝劝?】

云迹:【或者需不需要滴滴代打?】

小猫从裴悉膝头跳下去,支着尾巴蹦蹦哒哒找大狗狗玩去了。

裴悉回了云迹一声不用,沉吟片刻,蹙起眉再次给谢铃发出回复:【他在躲我。】

谢铃:【?】

谢铃:【知道你可能喜欢他他还躲着你?他什么脑回路?】

谢铃:【他不是喜欢你么?】

裴悉:【我收回之前的话,现在不太能确定了。】

谢铃:【那要怎么办,继续试探?】

裴悉:【等不了了,我得想办法直接去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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