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9 章

卫美华泄了劲儿, 再瞧陈照荣,很是不得劲儿。

她伸出食指点了点陈照荣的脑袋,又恨又气。

“你说你, 当初咋这么欠, 哪儿不好开玩笑, 偏偏要在水里开, 祸头子,祸头子, 祸头子!”

心里烦闷,一气儿数落了三个祸头子, 这才抒了胸口那道郁气, 好受一些。

“别只知道说我!”陈照荣一把拨开卫美华的手,神情不耐烦。

“我知道, 你就是觉得对不住表弟, 对不住舅舅舅妈和外婆,既然觉得对不住,良心不安,当初就别找来这偷名偷命的法子!”

“都到这时候了, 再说这些作甚?”

陈照荣嗤笑一声, 连衣帽下的脸上是嘲讽。

既做了吃人的虎, 又何必再挂念珠?慈悲给谁看呢!

卫美华瞪大了眼睛,瞅着闷着一张脸,犟着别过头, 一副油盐不进模样的陈照荣,心中翻滚起难以置信。

她是气得心颤手也抖了。

“好啊好啊,我这一腔苦心为的是谁,还不是为了你?你翅膀长硬了?竟然和我这样说话!谁教你的!谁教你的!啊?你说啊!”

真是不识好心肝的浑小子!

卫美华大口喘气, 母子两人都红着眼睛,恶狠狠地瞪了对方几眼,末了,又不约而同的别开了头。

两人就站在店门口,任由倒春寒的春风吹来,吹得人面皮发僵,全身冷冰冰。www.zzfyjj.com 菠花小说网

卫美华的声音大了些,小镇地方和村里也差不离,有点风吹草动,大家都爱听。

就这么一会儿,只见鸭梨形灯泡拉长的人影影影绰绰。

这是有人起身,探头朝这边看来了。

卫美华瞥了一眼,到底忌惮。

她让了个身子,声音硬邦邦。

“杵在门口做什么?还不进来?”

“怎么,你还想着给人听到什么不成?”

陈照荣沉默了下,头上的帽兜拢好,这才微微弯了弯肩头,进了照片馆。

卫美华绷着脸,从鼻孔里大出气两声,看着和自己擦肩过的小子,心中又念了一次讨债的冤亲,紧着才将角落里剩下的四块木板搁进门。

鸭梨形的灯泡挂在半空,投下昏黄的光线,透过木板门的缝隙,落在外头那黑黢黢的石板路上。

听不到什么动静了,大家也回了屋。

“怎么了?”

“没事,刚刚美华和她家照荣吵嘴了。”

“嗐,这有啥好听的,娘骂几声儿,常有的事儿,我不也整天骂咱们家丫头小子么——瞧什么,还不吃饭,冷了还得我热,一个个讨债来的,快吃!”

“呵呵,是哦,娘骂儿,寻常,贼寻常。”

瞧着媳妇以身示教,男人讪笑两声,对两娃儿偷去自求多福的眼神,耸了耸肩,自个儿埋头吃饭了。

……

屋里,陈照荣和卫美华没有多说话。

西南方向的角落里搁了个小木箱,陈照荣从卫美华手中拿过那个蓝色土布的袋子,走到木箱子旁蹲下。

停顿了片刻,这才打开。

只见里头搁着三副碗筷,摆的整整齐齐,筷子还搁在碗口上。

要是马兰花在这,瞅到这碗筷一定会惊呼,好啊,她可算是抓着偷她家碗筷的人了!

怪道怎么会回回丢碗,锁橱柜也没用,原来是家贼难防!

陈照荣从布袋里将相片拿出,看了看。

依旧是绿柳垂江,江波浩渺,是六里镇小河滩宁静的江景,那棵柳树后头,卫博风那惊讶张望的小脸好似清晰了些。

“砰!”木头重重阖上。

陈照荣不敢多看。

卫美华惊跳了下,“别磕坏了——”

磕坏什么,自然是木箱里的碗筷了,偷名偷命,其中顶顶重要的一步便是去偷名偷命的人家里偷一副碗筷,然后由当妈的在门口接着,最后再供起来。

从过年到现在,一个半月的时间,他们偷了3次,这才偷了个成功。

这叫卫美华怎能不宝贝,怎能不珍惜?

她知道对不住弟弟弟媳一家,也对不住老娘,可谁的儿子谁疼,要是不偷,埋这事儿的,就得是她家照荣了。

再数落冤亲,再数落祸头子,他陈照荣也是她卫美华十月怀胎生下的,辛辛苦苦养大十八,瞅着就能娶亲生孩子了,他要是没了,她还有什么活头。

“磕坏什么了?”厨房那屋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是陈照荣的爸爸陈海洋。

他端着一碗汤出来,脚步急急,待汤碗稳妥地搁到桌上,这才憨憨一笑,拿手指头去捏耳垂子。

烫手了捏耳垂子,容易褪去烫度。

“都杵着作甚,来吃饭了。”陈海洋瞅了瞅卫美华,又瞅了瞅陈照荣,眯眼一笑,招呼道。

“来,我做了美华你爱喝的鱼汤,又做了照荣你爱吃的糖醋肉,快来吃,冷了就不香了。”

卫美华瞥眼看去,就见陈海洋乐呵呵样。

他眼睛小,嘴唇厚,瞧过去便是憨厚模样。

当初,就是瞅着他憨厚老实,经媒人介绍,她这才嫁来六里镇。

等结了婚才知道,憨厚老实一点用也没有,处处都得自己张罗,事事得自己掐尖,生生从家里娇养的姑娘,磨成了一只老母鸡样的战斗机。

后来,也是娘家帮衬,去市里学了拍照洗照片的手艺,日子才过了起来。

所以,卫美华并不是很瞧得上丈夫,眼睛横了个眼风过去,“没磕着什么,我和照荣说话,你别插嘴。”

“对了,角落里那木箱你别动。”

卫美华也没解释为什么不能动,就连陈照荣因开玩笑,引得阿国几人出了意外,最近被鬼讨债的事,还有朝娘家侄儿偷名偷命的事,她也一个字没漏,瞒陈海洋瞒得死死的。

知道了干嘛,啥事都不会干,干饭倒是积极!

眼睛一瞪,手一插腰,像个茶壶,“要是让我瞧你动那木箱了,仔细你的皮,听到没!”

“哎哟喂,我的祖宗。”陈海洋一言三叹,三两下走到卫美华身边,搭着她的肩,将人往饭桌方向推去。

“我哪回没听你话了?你呀,就放一百个心吧,你说不动,我绝对不动。你还不知道我这个人的性子嘛,你喊我去东,我不敢去西,咱们家你是这个。”

他比了个大拇指的动作,示意她是老大。

卫美华嘴皮子抽动了下,想要露出笑意,紧着又连忙压下去。

“哟,笑了笑了,”陈海洋给拿了副新的碗筷,还拿勺子舀了一碗汤,冲陈照荣努努嘴。

“你就是不信我,也信咱儿子啊,箱子的钥匙都在他脖子上挂着呢,我能动啥!”

“也不知道藏了什么宝贝——好好,我不说我不说,我一句都不说,吃饭吃饭。”

春风从木板门以及窗户的缝隙吹了进来,吹动鸭梨形灯泡摇了摇,屋子里有汤匙碰动汤碗的动静,陈照荣闷头吃饭,卫美华瞧着瞧着,心里叹了口气,夹了块糖醋肉到他碗里。

“快吃,吃了早点休息,明儿还得开店。”

事已做下,就不需要多想,想亦无用。

以后,她多补偿补偿弟弟和弟媳,左右弟媳还年轻,以后再有孩子了,自己咬咬牙,受受罪,帮她坐月子。

坐满40天,保准将她身子骨养得好好的!

早春的风也冻人,吹得树影摇晃,卫美华和陈照荣都在吃着饭,陈海洋从外头往家里搂钱的能力差了些,不过,家里活倒是做得还成。

菜香汤鲜,白花花的米饭一粒粒的在碗里冒尖儿。

想通了后,两人倒是吃得香甜。

在两人没有注意的时候,陈海洋好似不经意,又似特意,他的眼光扫过西南角落的木头箱子,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笑。

乐呵呵又憨厚老实。

……

芭蕉村。

春日的清晨,露水挂在草尖欲坠未坠,阳光下折射着晶莹剔透的光,树梢的鸟儿在叽叽喳喳,草丛里的虫儿也不甘示弱,你一阵我一阵地叫着,村子里生机勃勃。

潘垚站在堂屋的大门下,叉着腰,中气十足地喊了声笨。

“盘盘,你刚刚说谁笨了?”

周爱红有些诧异,她将一盆还泛着油花和菜渣的洗碗水倒到小沟渠里,听到潘垚的一声笨,侧头问去。

就见小姑娘今儿穿着一件圆领子的白衬衫,下头是军绿色的裤子,还背了军用水壶。

唇红齿白模样,阳光下能瞧到那细细的绒毛,让人看了心里又爱又软,只恨不得搂着她喊声心肝和乖乖。

周爱红眼里有笑意,拿毛巾擦了擦手,“妈就知道你穿这一身好看,瞧我家丫头,多俊呐。”

“那是妈妈眼光好,挑的衣裳好看。”潘垚笑眯眯,仰着头也夸了周爱红。

“对了,你刚刚在和谁说话?还说人笨。”周爱红眼睛四处瞧了瞧,没瞧到人影。

虽有盘盘和护身符护身,心里也毛毛。

“是大鱼。”潘垚蹲地,伸手摸了摸,紧着,一道鱼骨纹的虎斑猫便在潘垚手中显形。

猫儿耳朵动了动,黄莹莹的眼睛瞥了周爱红一眼,漫不经心模样。

“喵呜~”

周爱红喜得不行,“是大鱼呀,好久没回家了,姨给你烧鱼汤去?”

“喵呜~”猫叫声愉快,后头的长尾巴还摆摆,像是在说,成吧,我勉勉强强就接受啦。

潘垚捏了捏大猫的耳朵,笑道。

“你呀,这脾气就跟蒸锅里的腊鸭一样。”

“喵呜~”大猫不解,啥腊鸭?

周爱红笑着解释,“盘盘这是说你身子都烂了,就嘴巴还硬。”

猫猫的文化不够,连话里音都听不出来。

好啊,竟然说它嘴硬!

“喵呜喵呜——喵呜喵呜——”一连串的猫叫又凶又急,与此同来,还有大猫那两只灵活的猫爪子。

“挠不着,嘿嘿。”潘垚一把抓住它的手,视线往下一瞥,顿时眉开眼笑了。

她亲昵地捏了捏大猫爪子,将它往大猫面前杵,“喏,这是啥?”

“还说不是嘴巴硬,你瞧,叫得这么凶,爪子都没露,就露了这软乎乎的梅花垫,这是给姐姐捶背呢,真乖真乖。”

逗了大猫一会儿,潘垚搂着它,在它的下巴处挠了挠。瞬间,这段时间在山里,将自己养得肉乎乎的大猫舒坦地闭了眼睛,喉头有咕噜噜的声音,就像在撒娇一样。

潘垚笑得杏眼弯弯。

“妈,不忙着煮鱼汤,我今天和宝珠一起去山里玩,大鱼也去,晚上再回来吃饭。”

“成,”听到江宝珠要来,周爱红打算一会儿打发潘三金去一趟镇上,去供销社买点零嘴,再割两刀肉回来。

等她们从山里回来,正好吃顿热乎的。

“什么时候来?”

“不急,我吃了饭去接她。”

今儿周日,比周六好,周日不用上早上的课,一整天都能在家里玩,不用去学校,是上学的小孩最喜欢的一个日子。

江宝珠听潘垚讲过大山深处,尤其是春日的大山,只见绿树葱郁,生机勃勃,草长莺飞,简直处处皆景,每一个地儿都美。

还有许多野果子。

江宝珠听了录音机,最近正迷着采蘑菇的小姑娘,当然,学校里大家都喜欢这歌儿。

歌曲的曲调朗朗上口,歌词轻松可爱,唱着歌,好像自己便成了那背着背篓采菇的小姑娘。

白云青山为伴,远处山雾岚岚,还有小松鼠大白兔蹦跳,小鸟儿在山林啼唱……

当下,江宝珠就心动了。

这不,前两天她就缠着潘垚,想在周日时候,让潘垚带她一道去山里玩。

背个竹篓子,山悠悠,天郎朗,水清清,用江宝珠捧着自己脸蛋的话来说,这样耍一遭,她觉得她都美了几分哩。

潘垚:……

她能阻拦人变美的追求么?

必须不能!

两人便约好周日早八点时候,潘垚去六里镇的江家寻她。

……

用过早饭,潘垚便往六里镇走去,甲马符下,只须臾的时间,潘垚便到了六里镇江家。

到的时候,江宝珠正在吃蛋羹,在石板路旁。

不单单她一个,小江老师的宝宝也在。

江家前头便是一条石板路,这时候的马路是安全的,别说小汽车了,就是摩托车都不常见,街上偶尔骑过几辆自行车,车铃叮铃铃地响,应和远处挂在墙檐下的铃铛。

小镇的生活,悠闲又缓缓,夹杂其中,是阿婆阿公带着乡音的唠叨声。

今儿是大晴天,空气里有好闻的肥皂味道。

“宝珠。”

江宝珠回头,一脸蛋的碎蛋花。

她开心地冲潘垚挥了挥勺子,“潘垚,你来啦,等等哦,我马上就好。”

潘垚摆手:“不急不急,是我来早了。”

“快去洗脸,牛牛我自己喂。”李燕芳接过江宝珠手中的汤碗,瞧了一眼潘垚,又瞧了瞧自己的孙女儿,连连摇头。

一个俏生生的,简简单单的白衬衫,太阳下就像会发光一般。

自己家宝珠,一脸的蛋花,埋汰小猫儿样!

不能瞧不能瞧。

老话说得对,这娃娃啊,真的是别人家的好!

“说好了我喂牛牛的。”江宝珠撅了撅嘴,捏着汤匙,还不开心模样。

小江老师的孩子去年出生,生肖牛,小名干脆就叫了牛牛,希望他像小牛犊一样,身体壮壮。

“哼哼,哼哼。”头发微微卷的奶娃娃坐在婴儿凳里,小手小脚蹬个不停。

江宝珠:“奶,你瞧,牛牛也喜欢我喂,是不是呀。”

“牛牛,来,啊——你一口我一口,香香的,真乖真乖。”

潘垚瞧到,江宝珠拖长了声音,不嫌弃地拿脸去贴奶娃娃,还蹭了蹭,蹭了一脸蛋花回来。

难怪,她就说宝珠没这样埋汰!

江宝珠进了屋,再出来时,斜背着书包,脚踩小白鞋,穿一身他爸妈在市里捎回来最时髦的衣裳,荷叶形衣领的红衬衫,领子是白色的,上头有一颗颗鲜嫩的小草莓。

“走吧。”

“宝珠奶奶再见。”潘垚摇手。

“哎,好好玩,宝珠就劳你看着了。”李燕芳也笑着喊了声。

瞧着两个小孩手拉着手走在青石板的小路上,脑袋还时不时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晨光从东面铺来,将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清新又朝气。

隐隐约约间,好像还有声猫叫,猫尾摇摆而过,带着残影。

李燕芳莫名心中暖暖。

“潘垚,潘垚。”江宝珠摇着潘垚的手,声音喳喳。

“恩?”潘垚眯眼笑了笑,也不觉得吵,春天嘛,鸟儿吵,虫儿叫,再多一个宝珠,一点儿也不打紧。

“我和你说哦,咱们镇上有件事特别奇怪,你知道美华照相馆吧,她儿子不是叫陈照荣么,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和他妈妈偷偷地将名字改了,现在叫陈博风呢。”

“陈博风?”潘垚脚步停了停。

“嗯,就叫陈博风,好巧哦,和咱们写信的卫博风也叫这个名儿,我一听就想和你说这事呢。”

“嘘——你不能和别人说哈,美华伯娘特别塞了红包给我小翠叔,叮嘱他别说的。”

“当然,我小翠叔没收。”江宝珠大大打了个叉,为她公正廉洁的小翠叔正名。

“我奶说了,别提这事儿,美华伯娘不让说,说不定,海洋伯伯也不知道,回头传出去了,夫妻两人得吵架。”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大嘴巴可要不得。

江宝珠小声,“不要紧,我就和你一个人大嘴巴。”

潘垚也学着江宝珠,在她耳边悄咪咪地讲话,“宝珠,咱俩怪好的嘞。”

江宝珠的消息,潘垚一点也不怀疑真假。

别瞧宝珠不显山不露水的,她可是她们学校校长的孙女儿!搁以前,那多少得是个小衙内?不不,小千金!

潘垚拉着江宝珠,晨光好好,她舍不得用甲马符,两人一道往前,正好经过美华照相馆。

突然,潘垚停住了脚步。

不对——

大鱼也停了脚步,黄莹莹的眼睛看着美华照相馆,嘴巴一张,露出獠牙,“喵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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